第2章

说完,他甚至懒得再看一眼那幅彻底毁掉的画,更没看我一眼。他双手插回冲锋衣口袋,带着一身湿冷傲慢的水汽,转身,像来时一样突兀地离开了。那把被他丢弃的黑伞,像一条垂死的蛇,蜷缩在画架下,兀自滴着水。

画室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画纸上颜料被雨水溶解、流淌的细微声响。那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腐烂。我僵在原地,指尖死死抠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压住了喉咙口那股翻涌的腥甜。

刺槐。他轻飘飘说出口的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我盯着画纸上那片狼藉的污痕,那片灰黑混沌里,似乎还残留着刺槐花最后一点模糊惨白的影子。穷酸。艺考生。不配。

牙齿用力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我缓缓弯下腰,指尖触碰到那把冰冷湿滑的黑伞伞柄。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一路爬到心脏。我紧紧攥住它,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捏碎什么,然后猛地扬手,将它狠狠掷向画室门口堆满废弃画框的角落。

“哐当!”一声巨响,在空寂的画室里久久回荡。

那场暴雨的湿冷和屈辱,像渗入骨髓的寒气,久久盘踞不去。我刻意避开画室中央那些光线充足的位置,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那个阴暗潮湿的角落。画笔在调色盘上反复刮擦,刮去多余的颜料,也刮去心里某种尖锐的、蠢蠢欲动的不安。我强迫自己盯着画板上新铺开的、空无一物的纸面,线条却总是不听使唤地发飘。

“沙沙……”

一阵极轻微的、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像他惯有的那种横冲直撞。我脊背的肌肉瞬间绷紧,握笔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收拢,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我没有回头,只是将视线死死钉在画纸的空白上,仿佛那上面蕴藏着逃离现实的密钥。

那脚步停住了,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沉默像无形的潮水,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带着画室特有的颜料和灰尘的气息,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远处隐约的车流声,隔着玻璃,显得格外遥远模糊。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他到底想干什么?看我那幅被毁掉的刺槐残骸,再来嘲笑一番?还是……某种更恶劣的、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的、打发无聊的游戏?

就在我几乎要忍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准备豁然转身质问他时,一个东西,带着极其轻微的重量和摩擦声,被轻轻搁在了我旁边那个堆满杂物、摇摇欲坠的矮凳上。

我的眼睫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视线终于从那片空白的诅咒中挣脱,飞快地向旁边瞥去。

是颜料。

不是画室免费提供的那种廉价、色泽干涩、常常混着不明杂质的罐装水粉。是崭新的、包装完好的进口水彩颜料管。锡管表面光滑,印着我不认识的外文商标,在角落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种内敛而昂贵的光泽。几支不同型号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貂毛画笔,簇拥着颜料管,笔杆是温润的深棕色。

我猛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