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我叫赵文。”年轻人灌下第三碗温热的、带着土腥味的井水,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干涩。他坐在曾庆那间位于坊墙角落、简陋得几乎家徒四壁的小屋里,手指神经质地抠着身下破旧的草席边缘。那身靛蓝的“冲锋衣”和沉重的背囊堆在角落,像一堆格格不入的垃圾。“我……我来自……2023年。北京。”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年份和地名,眼神空洞地望着泥地上摇曳的油灯火苗,仿佛连自己都无法相信。
曾庆盘膝坐在他对面,身体挺得笔直如松。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却映照不出半分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他的眼神沉静得可怕,像一口千年不波的古潭。
“2023年……”曾庆缓缓重复,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既无震惊,也无怀疑,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遥远、但确实存在的地点。他抬起眼,目光落在赵文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时间的审视,“那么,你为何会在此?又为何……会落在我面前?”
赵文猛地摇头,动作幅度大得像是要把脑袋甩出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前一秒我还在……还在挤地铁!那地方叫西直门!人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我背着包,刚刷完卡,闸机门‘嘀’一声开了……然后……”他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和恐惧,“然后眼前一黑!再睁眼……就他妈在你们这儿了!摔在一堆烂泥和……和不知道什么牲口的屎尿里!”
他双手痛苦地插进那极短的头发里,用力抓挠着:“我完了!我彻底完了!回不去了!我爸妈怎么办?我工作怎么办?我他妈……我连这是什么鬼地方都搞不清楚!唐朝!唐朝啊!”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曾庆,那眼神里混合着绝望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依赖,“大哥……你……你信我?你不觉得我是疯子?”
曾庆沉默了片刻,油灯的火焰在他深黑的眸子里跳动。他没有回答信与不信,只是平静地说:“我曾见过无数离奇之事。时间……并非如常人所想那般驯服。” 他站起身,从墙角一个粗陶罐里摸索出两块硬邦邦、颜色发暗的杂粮胡饼,递给赵文一块,“先吃些东西。活下去,才有机会明白。”
赵文看着那粗糙得硌手的饼,又看看曾庆平静无波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在这个完全陌生、落后得如同噩梦的时空,这个沉默寡言、眼神古井无波的男人,竟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接过饼,用力咬了一口,粗糙的麸皮磨得喉咙生疼,混着咸涩的泪水,囫囵咽了下去。活下去。对,活下去。这个念头,伴随着眼前这个神秘男人给予的一丝微弱却实在的暖意,艰难地在他冰冷绝望的心底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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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曾庆身上,仿佛只是掠过古井水面的一缕微风,难以留下深刻的涟漪。他依旧年轻,依旧沉默地活着,如同长安城无数坊墙角落里的一块顽石。
赵文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终将平复,但那石子本身,却以令人心惊的速度“沉没”下去。
他起初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弹跳起来。他缩在曾庆那间破败的小屋里,整日抱着他那神奇背囊里的“笔记本电脑”——那东西在曾庆屋中黯淡的光线下,屏幕偶尔会诡异地亮起幽蓝的光,映着赵文惨白绝望的脸。他对着那发光的板子喃喃自语,手指疯狂地戳点,最终总是颓然地将它扔到角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