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没用的……”他无数次抱着头蜷缩在草席上,声音嘶哑绝望,“信号?狗屁信号!连他妈电都没有!这鬼地方……这鬼地方……”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几乎将他溺毙。
曾庆成了他唯一的浮木。他笨拙地跟着曾庆去西市,帮忙搬动沉重的货物,换取几枚可怜的开元通宝。他学着辨认那些粗糙的食物,在曾庆生火时笨手笨脚地添柴,常常呛得自己眼泪鼻涕横流。他穿着曾庆找来的旧麻布短褐,那身靛蓝的冲锋衣被珍而重之地藏在背囊最底层,像是一个遥远、褪色的梦。
曾庆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挣扎、适应、一点点褪去那层不属于此地的光鲜外壳,变得灰暗、粗糙。曾庆会在他被劣酒呛得剧烈咳嗽时,默默递过一碗清水;在他因思念家乡而对着油灯默默流泪时,静静地坐在一旁,用一块粗糙的布擦拭他那把永远随身携带的、样式古拙的短刀。
那把刀,刀身乌沉,刀刃却偶尔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幽冷的弧光。曾庆擦拭它的动作,缓慢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静。赵文曾好奇地问过刀的来历,曾庆只是抬眼看了看他,目光深邃如夜,淡淡地说了句:“故人所赠。”便再无下文。赵文识趣地不再追问,只觉得那把刀和曾庆一样,都裹着一层厚厚的、看不透的迷雾。
长安城的冬季漫长而酷烈。一个风雪肆虐的夜晚,寒风卷着雪粒子,如同细密的砂砾,疯狂抽打着糊着厚厚麻纸的窗棂。破屋里唯一的火盆炭火微弱,奄奄一息地散发着聊胜于无的热气。赵文裹着曾庆唯一一床破旧的薄被,依旧冻得牙齿咯咯作响,脸色发青。
曾庆坐在离火盆稍远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土墙,闭目养神。他穿着单薄的夹袄,却似乎感觉不到这刺骨的寒意。赵文看着他平静的侧脸,一股莫名的寒意比风雪更甚,悄然爬上心头。
“曾……曾大哥,”赵文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你……你好像……不怕冷?”
曾庆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窗外呼啸的风雪,又转回赵文冻得发青的脸上。昏暗中,他的眼神似乎闪动了一下,像深潭里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极细微的涟漪,随即又归于沉寂。
“习惯了。”他平平淡淡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站起身,走到火盆边,用火钳拨了拨仅剩的几块暗红木炭,让那微弱的热气稍微升腾起来一点。然后,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夹袄,不由分说地扔给了蜷缩着的赵文。
“穿上。”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赵文愣住了。那件夹袄还带着曾庆身上微弱的体温,像一块小小的、珍贵的暖玉。他看着曾庆只穿着单薄中衣、依旧挺拔却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张了张嘴,想说“不用”,想说“你会冻坏的”,可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默默地、紧紧地裹住了那件还残留着曾庆体温的夹袄,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布料粗糙,带着尘土和汗渍混合的陈旧气味,却奇异地驱散了盘踞在心底最深处的、对未知命运的冰冷恐惧。
窗外,风雪咆哮得如同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