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长安城外的渭水,看似平静,却在不经意间,已奔流了数百年。
明嘉靖年间,苏州城。运河如一条碧绿的玉带穿城而过,两岸杨柳堆烟,画舫如织,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不绝。曾庆坐在临河一座雅致茶楼的二楼凭栏处。他换了一身质料上乘的宝蓝绸直裰,面容依旧是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模样,只是眉宇间沉淀着一种与外表极不相称的、看尽千帆的沉寂。他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杯碧螺春,茶汤清亮,热气氤氲,他却似乎没有品尝的兴致,目光沉静地投向楼下熙熙攘攘的码头。
人声鼎沸中,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突兀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那是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这身打扮在满街宽袍大袖的明代人群中,如同仙鹤立于鸡群,瞬间吸引了无数惊诧、好奇甚至略带敌意的目光。他中等身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沉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精明。他手里提着一个样式同样古怪的黑色硬壳皮箱,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目标明确地朝着曾庆所在的茶楼走来。
曾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杯中的茶水漾开一圈细小的涟漪。是他。纵然时光流转数百年,纵然面容已褪去青涩,添了风霜,添了沉稳,但那眉宇间的轮廓,那骨子里的某种特质……是赵文!只是,不再是那个在长安泥泞中惊慌失措的年轻人。
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片刻,穿着西装的赵文出现在楼梯口。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二楼寥寥无几的茶客,瞬间便锁定了窗边的曾庆。他的脸上没有重逢的惊喜,没有时空错乱的惶恐,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平静,仿佛赴一场早已约定的会面。
他径直走到曾庆对面的空位坐下,将那只黑色皮箱轻轻放在脚边。动作自然而熟稔。
“曾兄,别来无恙。”赵文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笃定。他自然地拿起桌上另一个空杯,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动作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嘉靖年间的碧螺春,清雅尤胜后世。”他轻轻啜了一口,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曾庆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曾庆平静地放下茶杯,目光落在赵文那身格格不入的西装上,又滑向他脚边那只硬壳皮箱。他的眼神深邃依旧,没有波澜,只是淡淡地问:“这次,又来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