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裙

我第一次走进市殡仪馆时,梧桐叶正落得满地都是。

深褐色的枯叶被风卷着往台阶上爬,像些惶惶然的小兽,撞上"市殡仪馆"那块黑底白字的牌子,又簌簌地退了回去。

我捏着表舅给的字条,指节泛白。字条上是老周的名字和电话,表舅说这是殡仪馆的老员工,能照拂我。

毕业三个月了,市场营销专业的毕业证在包里揣得发皱,投出去的简历要么石沉大海,要么面试时被问"你觉得自己能为公司带来什么",答不上来——现在连自己能去哪里都不知道。

最后是表舅叹了口气:"去殡仪馆试试?缺个打杂的,工资不低,先干着。"

殡仪馆的值班室在传达室旁边,一扇掉漆的木门虚掩着。我紧张的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个沙哑的声音:"进。"

屋里烟味很重,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正趴在桌上写东西,头发花白,背有点驼,侧脸的皱纹里嵌着烟灰。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眼睛浑浊却亮:"你是林舟?"

"是,周师傅。"我把字条朝他递了过去。

老周扫了眼字条,往旁边的椅子努了努嘴:"坐。咱们这儿分白班夜班,白班接家属、整理骨灰盒,夜班守冷藏室,偶尔要去接遗体。你先跟我上白班,下周转班。"他顿了顿,把桌上的搪瓷缸推来,"喝水。"

缸里的水是凉的,我喝了一口,喉结滚了滚:下意识闻到:"周师傅,夜班接遗体......吓人吗?"

老周笑了,嘴角的皱纹更深:"死人有啥吓人的?活人的心眼才叫吓人。"他深吸了一口烟掐灭后,看着我说到:"记住,干咱们这行,别多问,别乱看,尤其别盯着逝者的脸瞅太久——谁都有不想被人看见的样子。"

我没敢接话。我从小就怕这些,小时候外婆去世,躲在妈妈身后,连灵堂都不敢进。现在却要整天跟这些打交道,手心已经沁出了汗。

白班的活儿比想象中杂。帮家属抬骨灰盒时要戴白手套,手指得放平,不能磕着碰着;整理告别厅的花圈,要把蔫了的花抽出来,换新鲜的;有时还要帮化妆师递东西,看她用粉扑在逝者脸上轻轻拍,把青黑的脸色盖下去,竟真拍出几分安详来。

头几天我还总走神。有次帮一个老太太换寿衣,老太太的手很干瘪,指节弯着,我不小心碰了一下,吓得手一抖,寿衣也掉在了地上。化妆师没说啥,捡起来自己换了,只是低声说:"轻点儿,她儿子在外面哭呢。"

我感觉脸在发烫,蹲在地上捡掉了的纽扣,听见外面传来压抑的哭声,心里堵得慌。

转夜班那天,老周把我送到冷藏室旁边的值班室,递给了我件军大衣然后对我说::"夜里冷,披上。电话响了别慌,问清地址,跟老王走就行。"

老王是开灵车的师傅,四十来岁,总穿件深蓝色中山装,话少得像个闷葫芦。我也见过他几次,每次都是靠在灵车旁抽烟,见人也只是点点头。

值班室很小,一张木桌,一张行军床,墙上挂着个老式挂钟。我把军大衣铺在床上,刚坐下,电话就响了。铃声尖锐,在夜里像针一样扎耳朵。

"喂,殡仪馆。"对方声音发紧。

"是殡仪馆吗?我妈走了,在幸福小区四号楼,你们来接一下。"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