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个座位，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拿起桌上的透明文件袋——里面空荡荡的，只有那根滚到地上的2B铅笔孤零零地躺在袋底。他的书包，他复习的资料，仿佛在这短短两小时里失去了意义。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涌向门口。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根即将倾倒的木桩，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破旧的、象征着彻底终结的座位。
人流从他身边快速经过，没人注意到他惨白如纸的脸色和失焦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喧闹的人声渐渐远去，考场里的人几乎走光了。监考老师已经开始整理试卷。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拖沓的脚步声和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
李阳终于动了。他不再看自己的座位，也不再管那个监考老师略带同情的目光。他的双腿带着他，一步步地，迈着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泥的脚步，向教室后方走去。
一步，一步。
每一步都踩在地面那若有若无、冰冷彻骨的寒气上。
一步，一步。
他走向那个角落，走向那张布满了岁月刻痕和污渍的桌子。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旧木头、灰尘，还有淡淡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和…腐朽的气息。
他站在了52号座位面前。
沉默。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粗重的、带着恐惧的喘息。
那张破旧的椅子静静地搁在桌子底下。椅背上一道长长的、深色的污痕蜿蜒而下。
仿佛被什么东西推着，又仿佛是他灵魂深处最后的指令，李阳慢慢地、极其僵硬地弯下了腰，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握住了椅背最顶端的边缘。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粗糙，带着木刺的感觉。那道深色污痕似乎在他触碰的瞬间变得更暗了些。
然后，他无比缓慢地、抗拒着身体每一寸的反抗力量，将那张本该属于“它”的椅子，一点一点地、彻底地拉了出来——
“哐。”
椅脚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教室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落棺的最后一下闷响。
他将那张布满污迹的椅子完全拉离了桌下空间。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个主监考老师脸上惊恐的表情。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张椅子，仿佛在看自己钉死自己的棺材。
良久，在监考老师准备上前询问时，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全然放弃后的平静，或者说一种灵魂被彻底抽空的麻木，转过身。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看任何地方。他的目光低垂，像个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他挪动着那两条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腿，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高三（13）班的教室门口。
走廊里依旧充斥着离开教学楼的人潮。喧闹，嘈杂，充满了解放的躁动和对未来的向往。
李阳面无表情，如同一缕游魂，逆着人流的方向，被一股无形的洪流推着向前挪动。所有人都在向外走，只有他，似乎正被拖向一个更深、更黑暗的内部。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但李阳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冰冷的深潭，那温暖的光芒无法照亮他分毫。
教学楼外，阳光正好。家长们焦急地等待、问候、拥抱。喧哗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但李阳的世界，只剩下无边的死寂，和口袋里那张滚烫而冰冷的、写着座位号：52的血红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