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毫无预兆地，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了一下，带着一种钝痛。
我撕开胶带，掀开箱盖。一股属于旧纸张和塑料的、更浓郁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最上面，是一个落满了厚厚灰尘的塑胶QQ公仔，企鹅憨态可掬的笑容早已被时间侵蚀得发黄模糊，像一张被泪水泡过的旧照片。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枚来自遥远过去的信物。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手指抚过它冰冷粗糙的表面，那层厚厚的灰烬被抹开，露出底下一点残留的、早已黯淡的蓝色。下面，是厚厚一沓用劣质彩色打印纸打印出来的东西，纸张边缘已经卷曲发脆，泛着不均匀的黄褐色，像是被岁月烘烤过。最上面那张，标题赫然印着：“江城子&北辰：2010年10月聊天记录精选（一）”。
我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触碰上去。纸张粗糙的质感摩挲着皮肤，带着冰凉的尘埃气息。
就在指尖触及那行字的刹那——
“咔嚓！”
一道惨白的、狰狞的闪电猛地撕裂了阁楼小窗外浓墨般的夜空！那光，狂暴得如同世界末日，瞬间将狭小空间里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亮如正午！箱子里那堆泛黄的“聊天记录精选”，那些密密麻麻的、属于两个遥远灵魂的对话，在刺目的电光下，每一个字都像活了过来，跳跃着，尖叫着，尤其是那行加粗的、带着稚嫩却又无比笃定的誓言：
“老婆，等我毕业！等我来武汉！等我娶你！”
那光，那行字，像带着高压电流，狠狠击穿了我的视网膜，直抵大脑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几乎是同时，一声撼天动地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开！整个老旧的居民楼似乎都在这天威之下簌簌发抖！
我猛地闭上眼，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张脆弱的纸页，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仿佛攥着的是溺水时唯一的浮木。心脏在雷声的余威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那瞬间爆裂的光和巨响，粗暴地撕开了时间的封印，将那个同样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个同样被闪电和惊雷统治的车站出口，无比清晰地、带着湿漉漉的寒意和玫瑰的残香，狠狠拽到了眼前。
***
2011年，初春的武汉，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白天还晃着点虚弱的日头，傍晚时分，铅灰色的浓云就沉沉地压了下来，闷雷在云层深处滚过，空气黏腻得能拧出水。
武昌火车站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南腔北调交织在一起，混合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香烟的气息，形成一股庞大而混沌的声浪。我穿着在厂里算是最体面的一件米白色薄呢子外套，局促地站在出站口一侧，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硬纸板匆忙做成的简陋接站牌，上面用黑色马克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大字：“北辰”。
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跳得又急又重，擂鼓一样，几乎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嘈杂。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不断吐出人流的狭长通道口，目光在每一个年轻男性的脸上飞速扫过，又飞快地移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纸板的边缘，指甲缝里很快就塞满了粗糙的纸屑。
网线那端温存体贴、无所不知的“北辰”，那个在QQ对话框里叫我“老婆”、把未来描绘得五彩斑斓的大学生陈启星，即将变成一个活生生、有温度、会呼吸的人，从那个小小的屏幕里走出来，站在我面前。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不真切的眩晕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