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像粘稠的糖浆。通道口的人流似乎永无止境，陌生的面孔不断涌出，又不断散去。就在我几乎要被焦灼和一种莫名的恐慌淹没时，又一个身影从略显昏暗的通道里走了出来。
他个子挺高，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外套，背着一个半旧的黑色双肩包，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头发似乎被雨水打湿了一点，有几缕不听话地贴在饱满的额角。他的目光带着初到陌生之地的茫然，在接站的人群中快速逡巡，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下一秒，他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蓦地定在了我身上——或者说，定在了我手里那个写着“北辰”的纸牌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
世界的声音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调低了音量。周围汹涌的人潮、鼎沸的人声、车站广播的嗡鸣……全都模糊地退后，成了遥远的背景板。只有他，和他那双眼睛，清晰地定格在我的视野中央。
那双眼睛，很亮。像是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灼热的惊喜和专注。他穿过稀疏下来的人流，径直朝我走来，步伐越来越快。他的嘴角扬起，咧开一个毫不设防的、灿烂到晃眼的笑容，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江城子？”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北方口音的爽利，穿透了背景的杂音，清晰地撞进我的耳膜。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用力地点点头，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攥着纸牌的手心，汗津津的。
他停在我面前，很近。他身上有火车车厢特有的那种混杂气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属于年轻男孩的清爽皂角味。他低头看着我，眼里的笑意更深，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欢喜，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是北辰，陈启星。”他自我介绍，语气轻快，然后变魔术似的，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伸到我面前。那手里，竟然攥着一支……花。
一支玫瑰。只是那支玫瑰显然经历了旅途的颠簸和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春雨的蹂躏。最外层娇嫩的花瓣边缘已经变得蔫软、卷曲，呈现出一种颓败的深红色，甚至有两片边缘微微发黑，像被灼伤了。几滴残留的雨水凝在花瓣上，欲坠未坠。
他捏着那细弱的、带着尖刺的花茎，有点不好意思地递过来，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里掺进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懊恼和窘迫：“路上买的……没想到下雨了，挤火车又……有点蔫吧了。你别嫌弃。”
那支狼狈的、垂头丧气的玫瑰，和他此刻亮得惊人的眼睛，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尖发颤的对比。我看着他额角微湿的头发，看着他眼底那簇小小的、因我而亮起的火焰，看着他递过来那支饱经风霜却依旧努力想绽放一点美好的玫瑰……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猛地冲上眼眶。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支花。花瓣冰凉湿润的触感贴着指尖，带着一种脆弱的生命力。我低下头，闻了闻。没有预想中的馥郁芬芳，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雨水泥土气息的微甜，和一点点枝叶折断后的青涩苦味。
“不嫌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抑制不住的微颤，“很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