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气氛，像一张被无形的手越绷越紧的弓。我妈，这个一辈子在厂区家属院里操劳、脸上刻满风霜和精明的女人，对陈启星的态度客气得近乎疏离。饭桌上，她不断给陈启星夹着油腻的扣肉，嘴里絮絮叨叨，主题却只有一个：房子。
“启星啊，你在上海发展得这么好，阿姨看着真高兴。”她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你看，我们家晚晚呢，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性子又软，我就这一个闺女，总得替她打算长远点，你说是不是？”
陈启星放下筷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阿姨，您说。”
我妈脸上的笑容收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为子女计深远的笃定：“阿姨的意思呢，很简单。你跟晚晚也处了这么多年了，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吧？我们也不图你什么大富大贵，就一个要求——在武汉，三环以内，买套房子。不用太大，七八十平，够你们小两口住就行。首付嘛，”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陈启星，“你工作这几年，总该攒下了吧？写你和晚晚两个人的名字。有了这个窝，我们做长辈的才放心把女儿交给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不知谁家在放鞭炮，零星的噼啪声传进来，更衬得屋里死寂一片。我能感觉到陈启星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像一根拉满的弓弦。他搁在桌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沉默了好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陈启星，是安徽人。我父母还在老家，他们供我读书不容易。我在上海打拼，是为了以后能把他们接出来，也是为了我和晚晚的未来。但您让我现在在武汉买房……抱歉，我做不到。我不是武汉的上门女婿。”
最后那句话，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猛地砸进死水般的空气里，激起了千层浪。
“啪！”
我妈手里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碗碟都震了一下。她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尖利得刺耳：“上门女婿？谁逼你当上门女婿了？我让你买个房安个家！这要求过分吗？我女儿跟了你这么多年，图你什么了？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将来喝西北风去？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我爸在一旁闷头抽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
“妈！”我也站了起来，又急又气，声音带着哭腔，“你少说两句！”
“我少说两句？我凭什么少说？”我妈的火气彻底被点燃，矛头瞬间转向我，“你个没出息的丫头！人家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没房子结什么婚？睡大马路吗？我告诉你林晚，这事没商量！没房子，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娶我女儿！”
争吵像失控的野火，在小小的客厅里疯狂燃烧。我妈的斥责尖锐刻薄，我爸的沉默带着沉重的压力，我的辩解苍白无力。陈启星像一座沉默的火山，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够了！”他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他通红的眼睛扫过我妈愤怒的脸，又掠过我爸烟雾中模糊的面容，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被羞辱的愤怒，不被理解的委屈，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和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