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压压的伞群在泥泞蜿蜒的小径上缓缓移动,像一群沉默的乌鸦,簇拥着中心那口冰冷的、反射着暗沉水光的黑檀木棺材。雨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噼啪声,汇成一片哀伤的背景音。

我站在远处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浓密却已显枯败的树冠勉强遮挡着冰冷的雨水。身上是一件材质精良、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长款风衣,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与墓园肃穆的灰色背景几乎融为一体,低调到近乎隐形。冰凉的雨丝顺着帽檐滑落,滴在裸露的脖颈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但这点微不足道的寒冷,比起心底那片早已冰封万里、寸草不生的荒原,实在不值一提。

雨声中,夹杂着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可辨的议论,虚伪的叹息如同毒蛇的信子,丝丝钻进我的耳中。

“唉……宋安欣才多大啊……真是红颜薄命……”

“谁说不是呢,江总那么好的人,事业有成,对老婆又……唉,怎么就……”

“看看江总,眼睛都肿成桃子了,走路都要人搀着……看着真心疼……”

“苏蔓小姐也一直陪着,里里外外操持,眼睛都哭红了……真是有情有义……”

“听说江太太最后那段时间遭了大罪……走了……对她也算解脱吧……”

解脱?我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边勾起一丝冰冷刺骨的弧度。视线穿过朦胧的雨幕,精准地锁定了墓穴正前方,那两个几乎贴在一起的、黑色身影。

江临一身价值不菲的纯黑定制西装,胸前别着一朵刺目的白菊。他微微低着头,肩膀随着压抑的抽泣而轻轻耸动,仿佛悲痛已将他彻底压垮。一只手,却紧紧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牢牢地攥着身旁苏蔓纤细的手腕。苏蔓同样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套裙,妆容精致,眼睑低垂,长长的假睫毛上似乎还挂着几颗欲坠未坠的“泪珠”。她的左手被江临紧紧握着,那只纤细的无名指上,赫然套着一枚崭新的、设计繁复耀眼的硕大钻戒。钻石的光芒即使在这阴沉的雨天里,依旧折射出冰冷而炫耀的光点,刺得人眼睛生疼。

那枚戒指,我认得。是江临上个月“出差”回来,神秘兮兮地说给我带了惊喜,结果“不小心”塞进行李箱最底层忘了拿出来的“礼物”。原来,这份“惊喜”是留在这里,为他的新欢加冕。

他们十指紧扣,那两枚戒指——一枚象征着我逝去爱情的旧物,一枚标志着他们胜利果实的新章——在晦暗的天光下,像两枚无声的、庆祝胜利的勋章,闪烁着无耻的光芒。他们坦然接受着周围人同情或探究的目光,俨然一对在巨大不幸中相互扶持、情深似海的苦命鸳鸯。

呵。我的葬礼,成了他们盛大的加冕礼。我的棺材,成了他们通往新生活的垫脚石。

雨,似乎又大了一些,密集的雨点敲打在冰冷的墓碑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穿着黑色制服的殡仪馆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动作机械而熟练地调整着滑轮绳索,准备进行最后的仪式——下葬。

“时辰到,落棺——”司仪低沉而毫无感情的声音,透过细密的雨帘传来,像一道冰冷的最终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