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肺癌晚期……骨转移……

明明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陌生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它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却又沉重得足以将我整个人碾入尘埃。

“根据目前的情况,手术意义不大。主要是……姑息治疗,尽量减轻痛苦,提高最后阶段的生活质量。”医生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我木然地听着,视线落在医生白大褂口袋上别着的那支笔上。笔帽是银色的,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冷硬的光。很刺眼。

“……生存期的话,积极治疗,乐观估计,可能还有半年到一年左右的时间。当然,个体差异……”

半年。一年。

我的生命,被清晰地标注上了倒计时。

胸腔里翻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我想笑,扯了扯嘴角,却只尝到一片苦涩的咸腥。原来,连老天爷都觉得我碍眼了吗?觉得我这个影子,这条“狗”,连呼吸都多余?

也好。省得我再摇尾乞怜。

“谢谢医生。”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不带一丝波澜。

我站起身,接过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报告单。纸张边缘硌着指腹,有点疼。我把它仔仔细细地折好,放进包里最内侧的夹层。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整理一张无关紧要的购物小票。

走出诊室,医院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天,细雨霏霏。我走到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空洞的眼神,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木偶。

顾沉书房里林薇日记上那些刻毒的字句,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滚。

“她只配做我的狗……”

冰冷的声音和医生宣告死期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原来,我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现在,连这笑话也到了该落幕的时候。

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一片惨白。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最终点开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却极少拨出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背景音有点嘈杂,似乎是在某个会议场合。顾沉低沉冷淡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什么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开口时,声音是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平稳,没有颤抖,没有哽咽,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顾沉,”我叫他的名字,第一次如此平静,不带任何卑微的祈求或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们离婚吧。”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连背景的嘈杂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几秒钟后,他的声音传来,比刚才更冷,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居高临下的质疑:“苏念,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协议我会签好字,放在客厅茶几上。你签了字,通知我律师。其他的,都不用谈了。”

说完,不等他再有任何反应,我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模糊而平静的脸。

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心口那个被挖空的地方,呼呼地灌着冷风,反而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