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烛冷
沈砚秋坐在铺着鸳鸯锦褥的拔步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枚暖玉。玉质温润,被她养了十几年,早已浸出一层朦胧的珠光,像极了此刻窗外透过雕花窗棂渗进来的月光,清冷中带着几分固执的暖意。
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时,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转身望去,顾晏辞正斜倚在门框上,月白色的锦袍松松垮垮地系着,领口大开,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暧昧痕迹。他身后跟着的小厮捧着个描金漆盒,里面隐约可见几件女子饰物,珍珠的光泽在烛火下流转,晃得人眼晕。
“沈小姐倒是安分。” 他迈开长腿走进来,靴底碾过地上的红毯,留下两道浅浅的印子。他生得极好,眉骨高挺,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左眼尾会陷出个小小的梨涡,可那笑意却从未抵达眼底。此刻他那双桃花眼半眯着,打量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件刚拆封的摆件,带着审视,却无半分新郎官该有的温情。
沈砚秋起身福了福身,声音平静无波:“夫君。”
这声 “夫君” 让顾晏辞挑了挑眉。他走到妆台前,拿起那支赤金点翠步摇,掂量了两下,忽然转身往她发间插去。指尖擦过她的耳廓,带着酒后的灼热气息,还有…… 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梅香。
是苏怜月惯用的那款冷香丸。沈砚秋的指尖猛地攥紧,暖玉硌得掌心生疼。
“这步摇配你,倒也不算辱没。” 他收回手,指尖在她发间多停留了片刻,语气轻佻,“往后在顾家,守好主母的本分,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他像是在赏赐一件物品。沈砚秋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妾身只愿夫君安好,家族和睦。”
“呵。” 顾晏辞低笑出声,转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仰头饮尽时喉结滚动,脖颈线条流畅优美,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沈御史把你教得很好,可惜……” 他没说下去,只是将空杯往桌上一放,发出 “当” 的一声轻响,“今夜我歇外间书房。”
脚步声渐远,房门被轻轻带上。沈砚秋站在原地,直到烛火燃尽了一截灯芯,爆出个小小的灯花,才缓缓坐到床沿。拔步床的雕花很精致,龙凤呈祥的图案缠绕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她抬手抚上发间的步摇,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三日前,父亲将她叫到书房,语重心长地说:“砚秋,顾家势大,顾小将军虽性子跳脱,却是难得的良配。你嫁过去,好好待他,总会……”
总会怎样?父亲没说下去。沈砚秋那时望着窗外那株老槐树,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的上元节,她在灯会上不慎落水,是一个穿着玄色锦袍的少年跳下水将她救起。他抱着她上岸时,她呛了水,朦胧中只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还有左耳那颗小小的朱砂痣。
后来她才知道,那少年便是顾晏辞。那时他还不是如今这副浪荡模样,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清澈,救了人便红着脸跑开,连名字都没留下。
她以为,这份年少时的悸动,总能抵过岁月的磋磨。可如今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夜渐渐深了,外间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沈砚秋的心上。她解下发间的步摇,放在妆盒里,与那枚暖玉并排摆放。玉是暖的,步摇是冷的,像极了她和顾晏辞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