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被愚弄的荒谬感,猛地从心底窜起,直冲顶门。指关节按在剑柄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目光如冰锥,刺向她僵直的背影。
“王姬,”我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带着沉沉的杀伐之气,在这死寂的湖畔显得格外清晰,“这便是你的‘雅兴’?”
她猛地转过身。
那张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了,如同覆了一层寒霜。唇瓣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曾盛满烟雨、此刻却只剩下无边惊涛的眼眸,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里面翻滚着恐惧、绝望,以及一种近乎认命的灰败。方才那点故作镇定的脆弱姿态早已荡然无存,此刻的她,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缘、无处可逃的小兽。
湖水浸湿了她的裙裾下摆,留下深色的水痕,她却浑然未觉。
风掠过水面,卷起一阵带着腥味的湿冷。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她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将军……” 她的目光掠过我按在剑柄上的手,那冰冷的青铜饕餮纹饰仿佛正对着她狰狞地笑。她的肩膀难以察觉地瑟缩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凄厉,“现在……是要杀我了吗?”
那“杀”字出口的瞬间,她整个人都绷紧了,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随时可能断裂。
杀意,在我胸中奔涌。一个敌国的探子,潜伏在宫禁之中,以纸鸢传递密报,人赃并获,证据就在眼前冰冷的湖水里沉浮。只需一声令下,甚至只需一步上前……
我的目光沉沉地锁着她。那张惨白的小脸,那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脖颈,那眼中翻涌的、濒死般的绝望与认命……还有,那该死的、萦绕不散的梨花气息,固执地钻入鼻腔。
心口深处,某个角落猝不及防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却又极其尖锐地刺了一下。
很轻,却足以让那奔涌的杀意,出现了一瞬间诡异的凝滞。
我垂眸,避开了她那双仿佛能吸走魂魄的绝望眼眸。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拉长,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湖水拍打石矶的单调声响,一下,又一下。
然后,我动了。
没有拔剑,没有呼喊侍卫。
靴底碾过湿漉的石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我径直走向她身侧,走到石矶最靠近湖水的那块嶙峋怪石旁。冰冷的湖水瞬间浸没了半截小腿,寒意刺骨。
我弯下腰,手臂猛地探入浑浊冰冷的湖水中。水花四溅,湿透的甲片沉重地贴在身上。指尖触碰到那湿滑的绢帛骨架,用力一捞——
那只残破、湿透、沉重得如同承载了无数秘密的纸鸢,被我一把从湖中捞起。浑浊的水顺着骨架和湿透的绢帛哗啦啦地流下,滴落在石矶上,也溅落在我的战靴和冰冷的腿甲上。
她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眼中只剩下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茫然,死死盯着我手中的纸鸢,仿佛那是什么会噬人的怪物。
我转过身,靴底带着水渍,一步步走回她面前。那湿透的纸鸢还在淅淅沥沥地滴水,在青石板上蜿蜒出深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