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风立刻卷起她乌黑的发丝,胡乱地扑打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的眼睛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幽深,里面没有惊讶,只有一片近乎荒芜的平静。
“江屿?”她叫出我的名字,声音很轻,瞬间被风吹散了大半。
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似乎并不意外我的出现,只是默默地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线。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漫,只有风在耳边固执地呜咽。
“你都知道了?”过了很久,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她没有看我,依旧望着远方。
我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发出一个单音:“嗯。”
一丝极淡、几乎看不出弧度的笑意掠过她的嘴角,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先天性心脏病。挺麻烦的那种。”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右手又习惯性地按在了心口的位置,“医生说过……可能活不过十八岁。”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轻又快,像是急于把它们从唇齿间吐掉,丢进风里。
风猛地灌过来,卷起她额前的碎发。我下意识地朝她走近一步,想替她挡一挡风。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惊动了她。她倏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很复杂,有探究,有微微的抗拒,还有一种深藏的、不易察觉的脆弱。
“怕吗?”她突然问,声音很轻,但眼神却带着一种执拗的穿透力,仿佛要刺破我脸上任何一丝可能流露出的同情或怜悯。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怕吗?怕什么?怕她?怕她的病?还是怕她口中那个沉重的、关于生命的倒计时?风在我耳边尖锐地嘶鸣,吹得我脸颊冰凉。我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面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我有些无措的脸。
“不怕。”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有些干涩,却异常清晰。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甚至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像是某种本能。
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那层坚硬的探究似乎松动了一下,随即,那抹极淡的笑意又在她唇边浮现出来,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点真实的温度,像冰层裂开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透出底下的一丝暖意。
“是吗?”她轻轻反问了一句,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她不再看我,转过身,重新面向空旷的天空。沉默再次笼罩下来,但这一次,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和令人窒息。我们并肩站在天台的矮墙边,任凭寒风在耳边呼啸。城市的噪音在脚下很远的地方模糊成一片沉闷的背景音。
“我还没见过真的樱花呢,”她忽然轻声说,目光投向远方灰蒙蒙的天际线,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的丛林看到什么,“只在书里,在画上看过。粉色的,像云霞一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和淡淡的遗憾,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等春天来了,”我脱口而出,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抖,却异常坚定,“我们去看。我知道城郊有个地方,据说有一片很老的樱花树。”
她侧过头看我,眼睛在灰暗的天光下亮得惊人,像淬了星子的寒潭。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唇边那抹极淡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