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是夜色。是一个人。

一个男人。像刚从江底最幽暗的淤泥里挣扎爬出的水鬼。黑色的风衣吸饱了雨水,沉重地向下坠着,勾勒出瘦削而疲惫的轮廓。湿透的黑发紧贴着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额角,水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一颗接一颗,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瞬间消失的水花。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虚脱的笑容,声音被瓢泼的雨声撕扯得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迫:「小姑娘……行行好……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

他的眼睛,空洞得像个被硬生生挖走了所有内核的核桃壳。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令人心悸的茫然。

许岁桉的心脏猛地一缩。第一反应不是尖叫,不是逃跑,而是死死攥紧了手中那张浸染着恶毒诅咒的信纸,像护住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猛地塞进校服最里层、紧贴着心脏的口袋里。那诅咒之下,还有一行更小、几乎被雨水洇开的字迹,是她心底最隐秘的疯狂:

**「但若那人是你,沈砚,万劫不复,亦是我心甘情愿的深渊。」**

男人踉跄着向前一步,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他摸索着,从同样湿透的衣袋里掏出一张硬邦邦的塑封卡片,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冰冷的手心。

急诊室惨白的荧光灯下,证件照上的男人穿着干净的白大褂,眉目清俊,眼下一点小小的泪痣,像一滴凝固的、永远落不下的泪。姓名:沈砚。年龄:27 岁。发证机关:2023 年。

荒谬!一股冰冷的嗤笑几乎要冲破许岁桉的喉咙。又一个疯子?雨水的冰冷似乎让她暂时遗忘了口袋里的诅咒和那个名字带来的悸动。

然而,下一秒,男人颤抖着手,卷起了左边湿透的袖子。

许岁桉的呼吸瞬间停滞。

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盘踞在他手腕内侧的疤痕,在惨白的灯光下暴露无遗。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道本该是陈年旧伤的疤痕边缘,此刻正**诡异地、极其缓慢地,渗出新鲜、温热的血珠!**血珠混着雨水,沿着他冰冷的手臂蜿蜒滑落。

2023 年的手术刀口,在 1997 在这个冰冷的雨夜里,裂开了。

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直冲头顶。

「最后一班轮渡,因天气原因取消……」码头广播刺耳的声音穿透雨幕。

许岁桉猛地回头。

趸船边,除了积水的洼地反射着微弱的光,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被踩扁的白色塑料杯。她几乎是扑过去,捡起杯子。杯底,牢牢粘着一张被雨水和潮气浸得半透明的便签纸,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得如同刀刻:

**「别恨我。——沈 1997.6.29」**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几乎要撞碎肋骨,挣脱束缚奔向某个未知的、充满不祥的深渊。她紧紧攥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片,指尖冰凉。

这混乱、冰冷、带着血腥味的初遇,竟成了她与这个名叫沈砚的男人,漫长而绝望的告别序曲中,第一个沉重的休止符。

3 九月·风扇下的心跳声

1997 年 9 月 1 日,山城的阳光懒洋洋的,像一颗打散了的、软塌塌的蛋黄,挂在天上。市一中开学典礼的喧闹刚刚散去。许岁桉抱着一摞摇摇欲坠的暑假作业,低头闷冲向高三(七)班的教室。砰!一声闷响,作业本天女散花般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