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还在睡?” 苏眉的目光越过林深的肩膀,落在沈砚之身上时软了下来,“麻烦你告诉他,孩子的小名就叫竹安。”

林深捏着冰凉的竹锁,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苏眉刚怀孕时,沈砚之通宵编了个竹摇篮,栏杆上缠着竹制的小铃铛,摇起来的声音和工坊檐角的铜铃一模一样。后来孩子没保住,那个摇篮被他劈成了竹篾,混在新料里编了组名为《失》的作品。

沈砚之醒来时,苏眉已经走了。他揉着眼睛去摸桌上的竹稿,发现背面多了行小字,是林深的笔迹:竹有节,故能高;人有节,故能远。

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林深添炭时,看见他正对着那行字发呆,手指在竹面上反复摩挲,像在确认竹纹的走向。

威尼斯的冬天飘着雪。林深站在双年展的展厅里,看沈砚之的竹编在聚光灯下泛着温润的光。那组《归》的作品中央,是个竹制的时间胶囊,里面放着他当年在新界埋下的竹船,和她画的那片海。

“他终究还是把根带来了。” 亚瑟站在她身边,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怅然。

林深望着展品说明上的创作手记:“竹可焚,其节不可毁;情可断,其根不可绝。” 她忽然想起沈砚之临行前说的话,他说要让全世界知道,竹子就算被移栽到异乡,也能顺着风向找到回家的路。

展厅的门被推开时,带着威尼斯特有的咸湿气息。沈砚之裹着件旧大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保温桶。“给你带了云吞面。” 他把桶塞给林深,眼睛却瞟向墙上的电子屏 —— 正在播放苏眉抱着孩子逛温哥华公园的新闻,小家伙手里抓着只竹编的小鸭子。

“她给孩子买了你的竹玩具。” 林深用竹签挑着云吞,热气模糊了眼镜片,“说是在唐人街的老店里淘到的。”

沈砚之突然笑了,眼角的纹路里还沾着威尼斯的雪。“当年在香港,我总嫌她乱花钱买这些没用的,” 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声音轻得像叹息,“原来她一直都懂。”

香港的除夕夜总是喧闹的。林深坐在竹艺工坊的门槛上,看沈砚之在院里挂红灯笼。他踩着竹制的高跷,手里举着竹篾扎的灯架,影子投在墙上,像株摇曳的竹。

“伦敦的画廊又在催新作品了。” 林深往炭盆里添了块竹炭,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他们说愿意等你到开春。”

沈砚之从高跷上跳下来,灯笼的红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告诉他们,” 他弯腰捡起片落在地上的竹叶,夹在指间转着圈,“我要等新竹长出来再动笔。”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满城的烟花骤然绽放。林深看见沈砚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借着烟花的光,她认出那是枚竹制的戒指,正是当年苏眉扔掉的那枚,只是戒面被重新打磨过,刻上了细小的纹路。

“给你的。” 他把戒指塞进她掌心,指尖的温度烫得她一颤。

竹戒的内侧刻着两个小字:知竹。林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在新界的竹林里,沈砚之指着竹节对她说:“你看,竹子每长高一段,都会留个节,那是它在提醒自己从哪里来。”

烟花渐渐散了,远处传来隐约的竹笛声。林深望着沈砚之的侧脸,他鬓角已经有了白发,像落了层霜的竹梢。她知道,有些感情就像这竹编,看似交错缠绕,实则各有风骨,不必依附,不必纠缠,却能在岁月里长成彼此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