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香港的梅雨季总是裹着咸腥的风,林深推开竹艺工坊的木门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雨丝敲得叮当响。沈砚之蹲在青石板上,手里的竹篾像活过来的水蛇,在他指间游出菱形的镂空花纹。
“西贡的竹料受潮了。” 他头也不抬,指尖沾着深绿的竹浆,“你闻,有霉味。”
林深弯腰拾起一段断竹,竹纤维在掌心硌出细密的纹路。工坊后巷的老竹棚被雨水压得喘不过气,叶片上的水珠坠在她米白色的旗袍下摆,洇出浅灰的云纹。“伦敦的画廊要收你的竹编,” 她把烫金邀请函放在工作台,“下周的船票。”
沈砚之终于停手,竹篾的尖角在他虎口划开细痕。“苏眉怎么办?” 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满室悬浮的竹屑。
墙上的月份牌停在去年冬天,苏眉穿着貂皮大衣站在维多利亚港的风里,笑容被海风吹得发僵。林深记得那天沈砚之把竹制发簪插进她发髻时,苏眉说:“阿砚,等你成了名,我们就去浅水湾买带竹林的房子。”
“她上周去了温哥华。” 林深转身望向窗外,雨幕里的霓虹灯晕成一片模糊的橘色,“留了封信,说等你学会不把竹编看得比人重,再谈房子的事。”
沈砚之忽然笑了,笑声撞在竹架上碎成细片。他抓起那段断竹用力折断,竹节断裂的脆响里,林深看见他袖口露出的淤青 —— 上周在码头扛竹料时被集装箱夹的。
二
伦敦的雾比香港的雨更黏人。林深站在画廊后门抽烟,看沈砚之蹲在垃圾箱旁削竹片。他带的竹料在海关被没收了大半,此刻正用捡来的旧竹椅腿做着什么。
“亚瑟说你的作品太东方了。” 林深把烟蒂摁灭在湿漉漉的台阶上,“他想让你加些油画元素。”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举起手里的半成品。那是只竹编的知更鸟,翅膀的弧度里能看见香港的海岸线。林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还是孩子时,在新界的竹林里埋过一个时间胶囊,里面装着她画的海和他编的竹船。
“他今晚来公寓吃饭。” 林深的声音有些发涩,“你……”
“我去仓库住。” 沈砚之低头继续削竹片,竹屑落在他磨破的牛仔裤上,“那里有很多旧竹料,正好构思新作品。”
林深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指尖的伤口。那道在香港划开的口子还没好,又添了新的划痕。她想起亚瑟第一次看见沈砚之的手时,皱着眉说:“艺术家不该有这样粗糙的手。”
那晚林深做了沈砚之最爱吃的云吞面,亚瑟坐在餐桌对面,谈论着下周的画展。窗外的雨下得很大,林深总觉得能听见竹片断裂的声音。
三
温哥华的雪比伦敦的雨更冷。林深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沈砚之坐在长椅上削竹片。他的手被冻伤了,缠着厚厚的纱布,却还是不肯停。
“苏眉说她不怪你了。” 林深把热咖啡递给他,“她只是…… 累了。”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举起手里的竹环。那是个小小的竹编戒指,上面刻着苏眉的名字。林深想起去年在香港,苏眉戴着这枚戒指站在竹艺工坊前,笑得像个孩子。
“医生说你的手不能再碰竹料了。” 林深的声音有些哽咽,“再这样下去,你会失去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