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身后,是彻底沸腾的杀戮熔炉,是同伴濒死的悲鸣,是红龙胜利的咆哮,是迦顿那如同跗骨之蛆般冰冷的注视。

雪原的风,裹挟着血腥与硫磺的余烬,追着逃亡者的背影,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十年。

时光如同奔涌的冰河,冲刷着伤痕,也冻结着记忆。埃利尔雪原那场惨烈决战的硝烟与血腥,似乎已被这漫长岁月稀释,沉淀在灵魂最深的角落,覆盖着厚厚的、名为“背叛”的冰霜。

艾瑞亚站在人类王国“洛瑟恩”边境要塞“霜喉堡”的最高处——一座由巨大、粗糙的灰岩堆砌而成的塔楼露台。凛冽的寒风从北方的龙脊山脉呼啸而来,卷起要塞内训练场上士兵操练的号子声和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麦酒、潮湿石料、皮革、金属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马粪混合的气息。这就是人类的世界,喧嚣、粗粝、拥挤,充满了生命顽强挣扎的烟火气。

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目睹父亲“背叛”坠亡、只能仓皇逃命的年轻银龙。十年的风霜和重压,如同最严苛的磨刀石,将她淬炼得更加沉静,也更加冷硬。银色的鳞片在稀薄的冬日阳光下流转着内敛的辉光,每一片都仿佛承载着过往的沉重。左翼根部那道当年在雪原战场上留下的巨大灼痕,如今已覆盖上了新生的、更为坚韧的鳞片,如同一条狰狞的暗银色疤痕,无声地诉说着代价。只有那双眼睛,冰蓝色的竖瞳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冻结的警惕。

十年流亡,十年挣扎。昔日强大的银龙军团,如今只剩下不足三十头巨龙。他们大部分时间隐匿在龙脊山脉深处人迹罕至的冰峰裂谷中,依靠狩猎寒带魔兽和偶尔接受人类王国秘密雇佣(代价通常是稀有的魔法金属或维持龙巢防护法阵的能量晶石)来维持艰难的生存。霜喉堡,这座矗立在人类王国最北端、直面龙脊山脉威胁的军事要塞,成了他们在人类疆域内唯一一个可以有限度信任的落脚点。现任要塞指挥官,老骑士罗兰·铁砧,一个胡子花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的老兵,是少数知晓他们存在并愿意提供有限庇护的人类。

代价是,银龙们需要协助守卫这座直面北方威胁(主要是狂暴的冰原巨兽和偶尔流窜至此的红龙斥候)的要塞。这是一种脆弱的、基于共同生存压力的同盟,双方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带着深深的戒备。

艾瑞亚的目光越过要塞低矮的、覆盖着薄雪的石墙,投向更北方那片连绵起伏、被永恒冰雪覆盖的龙脊山脉。那里是他们的巢穴所在,也是……通往昔日家园埃利尔雪原的方向。

她下意识地抬起右前爪,轻轻抚摸着胸前鳞甲下那坚硬冰冷的凸起——龙心冠。十年了,这顶沾着父亲冰蓝色血液的冠冕,如同一个沉重的枷锁,一个耻辱的烙印,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她的灵魂。她继承了它,却从未真正佩戴过。每一次触摸它冰冷的表面,那刺目的血痕和父亲坠入熔岩前绝望的嘶吼“活下去”就会无比清晰地浮现。

活下去……为了什么?为了守护这些残存的族人,在这人类世界的夹缝中苟延残喘?为了背负着父亲“叛徒”的污名,永远活在逃亡的阴影里?还是……为了等待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复仇机会?向迦顿?还是……向那个选择了“背叛”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