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聿将托盘轻轻放在旁边一张光可鉴人的黑色玻璃茶几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江砚身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江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沉重的哀伤,有刻骨的执念,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修好它。”沈聿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浸过,“这是你住在这里唯一的任务。”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江砚身上还在滴水的廉价外套和脚下的泥泞,“在你修好它之前,这里就是你的牢笼。”

江砚的目光早已被那只碎裂的瓷瓶牢牢吸住。作为修复师,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极为珍贵的宋代影青釉瓷器,胎体轻薄如纸,釉色清透似水,碎裂程度堪称灾难级。修复难度登天。他走近几步,隔着玻璃茶几仔细观察那些碎片,眉头紧锁。这不仅仅是修复一件古董,这更像是要缝合一段破碎的时光,一个无法挽回的遗憾。他抬眼看向沈聿:“它对你很重要?”

沈聿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周身瞬间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寒气。他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重复:“你只需要修好它。” 他转身走向通往楼上的旋梯,留下一个冰冷疏离的背影,“你的房间和工作间在楼下。别碰任何不该碰的东西。”

同居的日子在无声的硝烟和巨大的反差中拉开序幕。

江砚的世界是安静的。他的“工作间”是沈聿公寓里一间采光极好却被完全闲置的客房。他拒绝了沈聿提供的全套昂贵新工具,只把自己那些用惯了、带着岁月包浆的木柄刻刀、竹制镊子、调胶的小瓷碗、各种粗细的砂纸和特制的粘合剂一样样摆出来。很快,房间角落里堆起了不同产地的瓷土块,空气中弥漫开矿物颜料和松节油特有的、略显刺鼻却让江砚无比安心的味道。他沉浸在线条、色彩和碎片的世界里,试图捕捉那只素瓶在碎裂前惊心动魄的美。他的动作沉稳、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虔诚,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指尖下等待唤醒的碎片。

沈聿的世界则是另一个极端。他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电话会议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房门隐隐传来,是他冰冷、高效、不容置疑的下达指令。他出门时永远一丝不苟,西装笔挺,头发打理得无懈可击,带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回家时,有时是深夜带着一身浓重的烟酒气和挥之不去的疲惫,有时是彻夜不归。巨大的冰箱里塞满了昂贵的有机食材,却常常只有江砚独自一人,用最简单的面条或速冻饺子解决温饱。沈聿似乎只对咖啡因和酒精有需求。

价值观的碰撞无处不在。江砚看不惯沈聿对金钱近乎挥霍的漠视——仅仅因为不喜欢某个限量版花瓶的造型,就能随手丢进储藏室落灰;也看不惯他处理人际关系的绝对冰冷,像一台没有感情的谈判机器。沈聿则对江砚的“匠人执拗”嗤之以鼻——为了一小块碎片的弧度能调整一整天;为一个釉色的细微差别能查阅古籍到深夜。他觉得那是低效的浪费时间。

摩擦的火花在一个暴雨过后的深夜迸溅。沈聿应酬归来,比平时醉得更厉害,脚步虚浮。他跌跌撞撞地穿过客厅,不知怎地绊到了江砚放在工作间门口、晾晒着刚处理完碎片的木质托盘。托盘翻倒,上面几块珍贵的瓷片眼看就要摔向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