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最后的底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雨声哗哗作响。
沈聿的目光,几乎没有在那块流光溢彩的碎瓷片上停留。他的视线,像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地钉在江砚的手上——那双刚刚从泥水里抽出、骨节分明、沾着污迹却异常稳定的手。雨水冲刷着上面的泥浆,露出修长的手指和指腹上一些细小的、新旧不一的划痕和薄茧。这双手,在暴雨的狼狈和天价的债务面前,没有一丝颤抖。
沈聿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是惊愕?是难以置信?还是某种更深沉、更久远的刺痛被猝然唤醒?他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一瞬。
几秒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沈聿忽然抬手,将那份价值三百万的“卖身契”利落地收了回去,塞回西装内袋。动作干脆,不带一丝犹豫。他抬眸,重新看向江砚,眼神比刚才更加幽深难测,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车,不用你赔了。”
江砚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聿已经拉开了旁边另一辆不知何时悄然滑至的黑色轿车的后门(他显然不止一辆车)。“带上你的工具,”他侧过身,目光沉沉地锁住江砚,“跟我走。”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江砚打了个寒颤,疑惑更深:“去哪?”
沈聿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一种江砚无法理解的、近乎宿命般的意味:“去我家。”他顿了顿,补充了三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江砚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修人。”
江砚站在沈聿位于市中心顶层复式公寓的玄关,感觉自己像闯入了一个不属于人类的异度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暴雨肆虐下模糊的城市天际线,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流动的光海。室内空间开阔得近乎空旷,装修是极致的黑白灰,线条冷硬,材质是冰冷的金属、玻璃和光洁的大理石。智能家居系统感应到主人归来,无声地亮起柔和的氛围灯,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疏离。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清冽的余味,一丝烟火气也无。这与他那个堆满各色瓷土、釉料瓶、修复工具,空气中常年飘散着泥土、矿物粉和松节油混合气息,虽然杂乱却无比温暖充实的小作坊,形成了天堂地狱般的极致反差。这里像一个完美无瑕、恒温恒湿的……标本陈列柜。
沈聿脱下湿透的西装外套,随意丢在价值不菲的皮质沙发上,动作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他解开两颗衬衫纽扣,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没看江砚,径直走向客厅深处一个占据整面墙的嵌入式恒温恒湿玻璃展柜。
柜内灯光柔和,只陈列着寥寥几件艺术品,每一件都散发着低调而昂贵的气息。沈聿在柜前停下,修长的手指在密码锁上快速按了几下。玻璃门无声滑开。他没有取任何璀璨的珠宝或名画,而是从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深色丝绒托盘。
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素白如玉的瓷瓶。瓶身线条流畅优雅,釉色纯净温润,是典型的宋瓷风骨。然而,这只本该完美的器物,却从瓶口斜斜向下,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瓶身更是碎裂成大小不一的七八块,勉强依靠某种支架维持着原形的假象。像一具被精心拼凑的遗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