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军士引着他,踏过湿漉漉、打磨得光滑如镜的栈桥,走向水榭深处。越往里走,空气越沉滞。昂贵的沉水香幽幽弥漫,却压不住某种无形无质、却令人脊背发寒的威严。

水榭最深处,垂着数重薄如蝉翼的鲛绡纱帘。帘后影影绰绰,似有人影。引路的军士在帘外三尺处便单膝跪地,声音恭敬得近乎卑微:“禀小姐,人带到了。”

帘内一片寂静。

良久,一个女子声音响起,不高,却像浸了寒潭的水,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形的重量,清晰无比地穿透纱帘,砸在陈砚耳中:“陈砚?”

“草民在。”陈砚依样跪下行礼,额头触到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

“都说你是江南最好的泥塑匠,”那声音继续道,听不出情绪,“有一双‘点泥成人’的造化手?”

“乡野传言,不足为信。草民只是混口饭吃的手艺人。”陈砚回答,语调刻板。

帘内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若有若无。

“抬起头来。”那声音命令道。

陈砚依言抬头。隔着数重朦胧的鲛绡纱,他只能看见一个极其模糊的侧影轮廓,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姿纤细,肩颈的线条优美而脆弱,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容亵渎的贵气。仅是这个模糊的侧影,已足以让人想象其真容的惊心动魄。她身旁侍立着几个侍女,垂首敛目,如同泥塑木偶。

“手艺人?”帘内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玩味,“那便看看你的手艺,值不值我这一趟奔波。”

话音刚落,一个侍女无声地趋前几步,双手捧着一卷东西,恭敬地放到陈砚面前的地上,随即迅速退回帘后。

那是一幅卷轴。陈砚解开系带,缓缓展开。一幅工笔重彩的仕女图展现在眼前。画中女子身着繁复华贵的宫装,云鬓高耸,簪环璀璨。她的容貌……陈砚的目光凝在画中人的脸上,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画中人的眉眼,竟与纱帘后那模糊的侧影轮廓……惊人地相似!只是画中人眉宇间带着一丝少女的明媚飞扬,而帘后那位,周身笼罩的却是深潭般的沉寂与不可测的威压。

“看清了?”帘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那寒潭水般的冷意里,终于透出一丝明确的、令人心悸的东西。

陈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看清了。”

“照着画上的样子,”那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给我塑一个人偶。”

陈砚沉默。塑人偶并非罕见,富贵人家常有此癖好,或为玩赏,或为陪葬。但眼前这位“贵人”的意图,显然不会如此简单。空气仿佛凝固了,沉水香的气味也变得粘稠沉重。

“要多大?”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

“真人大小。”帘后的回答斩钉截铁。

陈砚的心猛地一沉。真人大小……这已远超寻常玩偶的范畴。他垂着眼,目光落在仕女图那华美却冰冷的衣饰上:“材质?泥胎易损,恐难……”

“就用你最拿手的澄泥。”帘内的声音打断他,不容置疑,“要最上等的料,反复淘洗捶打,容不得半点砂砾杂质。要它……骨肉匀停,肌肤纹理清晰可见。要它眉目如画,纤毫毕现,与我……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