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时间似乎真的停滞了。橱窗里暖黄的灯光,街道上灰白的雪,咖啡馆里模糊的人影,一切都凝固在那一刹那的目光交汇里。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鼓噪的轰鸣。那目光穿透了冰冷的玻璃,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属于成年人的审视,瞬间将我钉在原地。那不是少年陈屿的目光。那个会在夏日午后帮我爬上老槐树摘槐花、笨拙地安慰考试失利的我、说话偶尔会紧张结巴的男孩,他的眼睛像山涧里的水,清亮而带着暖意。眼前这双眼睛,却像深冬的寒潭,幽邃,平静得近乎漠然,只有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被生活反复打磨过的锐利和疲惫。

那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多久?一秒?五秒?也许只是一个瞬间的停顿。然后,那锐利的审视如同薄冰遇暖阳般迅速消融了。他脸上的线条,那被岁月雕琢得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似乎极其轻微地柔和了一瞬。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停顿后,他微微抬起了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缓慢和迟疑,食指的指尖轻轻点在了他面前的玻璃窗上。

窗外,巴黎的雪依旧无声地飘落。他坐的位置上方,咖啡馆的雨篷边缘积了薄薄一层雪,像一道模糊的白色花边。他隔着咖啡馆的玻璃,隔着那条飘雪的街道,也隔着老佛爷这厚重的橱窗玻璃,开始写字。

食指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移动,留下湿润而短暂的痕迹。一笔,一划,清晰得如同刻在我的视网膜上。

——“你欠我一只纸船。”

水痕在玻璃上蜿蜒,透亮,映着对面咖啡馆暖黄的灯光,也映着橱窗里璀璨的圣诞星芒。那几个字,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悬在我和他之间。

“哗啦——”

2 纸船之约

一声刺耳的脆响猛地将我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我低头,发现一直捏在手里的另一只未放好的红色纸船道具,不知何时已被我失手捏得变了形,船尖可怜地耷拉着。那点细微的声响,在这片诡异的寂静里,却像惊雷一样炸开。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橱窗里温暖的空气似乎突然变得稀薄而粘稠,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绊在身后堆叠的礼物盒道具上,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几乎是出于一种逃离的本能,我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片玻璃,背对着那几个正在缓慢蒸发的水痕字迹,背对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林?你还好吗?脸色怎么这么白?”助手艾米莉的声音带着关切从身后传来,她的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臂上。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胡乱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手心里全是冷汗,捏着那只变形的红色纸船,指尖冰凉。

“……没事。”我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干哑得厉害,“有点闷。我……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不等艾米莉回应,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橱窗内侧通往员工通道的门,将那片璀璨的、令人窒息的金色灯光,连同玻璃外那个令人心悸的身影和那句无声的控诉,一股脑地关在了身后。

员工通道狭窄而安静,只有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冰冷的墙壁贴着我的后背,带来一丝微弱而真实的支撑感。我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那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