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雨停了。 窗台上的蓝玻璃,映着点晨光。 像块刚从糖锅里捞出来的蓝晶糖。 他睫毛上沾着点灰,是灶膛里飘的。 像小时候偷糖时,鼻尖沾的糖霜。
阿婆挎着篮子过来,瞅了瞅灶边。 "后生仔倒实诚。" "修台阶修到半夜,车陷泥里都不吭声。" 我往锅里添水,脸有点热。 "他车陷泥里了。"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自己都听不清。
他醒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 揉着眼睛问,"糖还有不?" 我指了指碗底,还剩点糖浆。 "够蘸馒头不?" 他笑得露出白牙,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哪还有半点开发区人的架子。
皮卡被街坊们拖出来时。 后斗里多了块蓝玻璃,用布裹着。 他说,"下午来镶窗台。" 我点点头,没说话。 看着他的车拐出巷口。 车后斗还晃悠着那把瓦刀,叮当响。
灶台上的铜锅,还留着糖稀的印。 像个没说出口的 "甜" 字。 窗台该镶玻璃了。 心里忽然盼着,下午慢点来。 又盼着,他快点到。 就像小时候等爷爷从集上带回新糖模子,既急又怕。 怕模子不够好,又急着想看新糖的模样。
第五章
日头爬到竹匾上头时。 金晃晃的光打在糖块上,泛着蜜色。 后颈被晒得发烫,像贴了块热糖。 陆驰的皮卡 "突突" 进了巷。 后斗里玻璃胶管滚来滚去,撞得铁壁叮当响。 那把新螺丝刀戳在里头,铁头反光晃眼。 风裹着桂花糖香扑过去,黏在车身上。
他拎着工具过来,白球鞋换了双新的。 鞋边沾着点泥星子,是巷口老槐树下的黑泥。 裤脚没卷,却沾着点草汁印子,像溅了滴绿颜料。 我盯着那印子看,忽然想起他填台阶时。 蹲在草丛边捡碎玻璃,指缝夹着的草叶。
"窗台能镶了。" 他声音里带着点喘,像跑了半截巷。 把帆布包往台阶上一放,拉链 "刺啦" 拉开。 露出块蓝玻璃,边缘磨得能照见人影。 阳光透过去,在地上投出片青蓝。 像爷爷当年养的蓝孔雀掉的羽毛。
我往灶膛添了把柴。 火 "噼啪" 跳起来,映得铜锅发亮。 锅里的桂花糖正冒热气,甜香漫到巷口。 把薄荷的苦都压下去了。 "先吃块糖。" 递过去时,他指尖碰着我指腹。 像被太阳晒热的糖块,有点烫。 我赶紧缩回手,假装去搅糖稀。 勺底刮着锅,"哗啦" 响,掩住心跳声。
他蹲在窗台下量尺寸。 卷尺拉得 "咔咔" 响,铁头撞着木头框。 额头上渗着汗,顺着眉骨的疤往下流。 滴在灰布衬衫上,洇出个深色圆点。 忽然发现他握卷尺的姿势,跟小时候抓糖纸一个样。 拇指总在指节上蹭来蹭去。
我递过帕子,是爷爷留下的粗布帕,边角磨毛了。 他接过去,擦得脸通红,像抹了点糖色。 "小时候偷糖被抓。" 他忽然笑出声,手里的螺丝刀转了转。 铁柄在阳光下闪,晃得人眼晕。 "你爷爷就拿这帕子给我擦嘴。" "说 ' 细伢子要干净,吃糖也得讲究 '。" 我望着他眉骨的疤,忽然想起那个爬树的小屁孩。 摔下来时,嘴角还沾着芝麻糖渣。 原来那些零碎,他都记着。
玻璃胶挤在窗框上,像条白虫子。 他捧着蓝玻璃往上按,手有点抖。 "别歪了。" 我伸手扶了扶。 肩膀挨着肩膀,能听见他心跳。 跟铜锅里沸腾的糖稀似的,咚咚响。 风从巷口吹进来,掀动竹匾上的纱布。 新晾的薄荷糖在阳光下闪,像撒了把碎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