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区的文件。" 他忽然开口,螺丝刀停在手里。 铁头悬在玻璃上,影子颤悠悠的。 "我压着没往上交。" 我手里的糖勺顿了顿。 糖稀在锅里结了层薄皮,像层膜。 "为啥。" "想让它再冒阵子热气。" 他看着窗台的蓝玻璃,声音轻轻的。 "像小时候隔着雨帘看的那样。" 我忽然想起,那些年的雨天。 糖锅总冒着白气,爷爷的蒲扇摇啊摇。 原来真有人,把这点暖记了这么久。
玻璃镶得挺平,映着天上的云。 像块浸在井里的天,晃悠悠的。 他收拾工具时,手指被玻璃胶黏住了。 "咋弄掉?" 我往他手上抹了点糖稀,搓了搓。 黏糊糊的,倒把胶都带下来了。 他的手,掌心有层薄茧,像常握工具的人。 不像我,手心总沾着糖霜,软软的。
阿婆挎着菜篮子经过。 盯着新镶的玻璃直笑,牙缺了颗。 "这玻璃镶得,比原来还亮堂。" "照得见云彩跑。" 陆驰挠挠头,耳尖红得像块刚出锅的糖。 阿婆的蒲扇往我后背拍了拍,没说话。
日头偏西时,他要走。 我往他包里塞了罐桂花糖。 玻璃罐 "当啷" 响,撞着里头的螺丝刀。 "办公室能闻闻香。" 他没推辞,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下。 "明儿能修修你家门板不?" "有点晃,风一吹就吱呀响。" 我点头时,看见他耳根的红还没褪。
皮卡出巷时,后斗的工具响得欢。 像串没系好的铃铛。 我摸着窗台上的蓝玻璃,温乎乎的。 灶台上的桂花糖还冒着热气。 忽然想,明天该熬点芝麻味的。 他小时候,总趁爷爷不注意,往芝麻糖堆里钻。 嘴里塞得鼓鼓的,像只偷粮的小耗子。
巷口的风带着糖香,吹得人心里发软。 原来有些东西,拆不掉的。 就像这铺子烟囱里冒的热气, 就像他藏在西装口袋里的玻璃糖, 就像记在心里的甜, 混着薄荷的苦,水泥的腥, 熬成了日子。
第六章
天刚亮时。
麻雀撞得竹匾簌簌响,芝麻粒掉在青砖上,像撒了把碎金。
我往灶膛添柴,火星子蹦到脚背上,烫出点麻意。
铜锅嗡地热起来,木把手灼得掌心生疼,留了圈红印 —— 跟爷爷熬糖时烫的那圈,不差分毫。
烟火气裹着芝麻香漫出来,呛得人鼻头发酸。
后颈的糖霜浸了汗,黏糊糊的。
心里像揣着颗快化的糖,甜得发慌。
门轴 "吱呀" 一声,铁锁跟着颤。
陆驰站在台阶下,白球鞋沾着露水,鞋边挂着点青苔。
"带了块新门板。" 他指了指皮卡后斗。
木头带着树皮,树结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像块没化的糖。
说话时喉结动了动,目光往竹匾上瞟。
我塞给他块芝麻糖。
糖渣粘在他指尖,像落了星子。
他含着糖笑,腮帮子鼓起来 —— 跟当年被爷爷抓住时一个样,糖在嘴里不敢嚼。
"爷爷总说,细伢子吃甜得慢慢品。" 我忽然开口。
他抬眼看我,睫毛上还沾着点晨露。
卸旧门板时,铰链 "嘎吱" 惨叫。
锈渣掉在地上,红得像凝固的血。
他攥着螺丝刀使劲撬,指节泛白,额角的汗顺着疤往下淌,滴在门板裂缝里 —— 那里嵌着经年的糖霜,被他指腹蹭出道白痕。
"爷爷在时,这门就总掉漆。" 他低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