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 "突突" 开走时。 后斗的瓦刀还在晃。 我看见台阶缝里。 塞着块没化的桂花糖。 玻璃纸在风里掀动。 像只白蝴蝶。
阿婆摇着蒲扇过来。 踢了踢新台阶。 "这后生仔。" "填台阶时,眼睛就没离开过你铺子。" "跟当年偷糖时一个样。"
我摸出块薄荷糖含着。 苦味漫开来的时候。 心里却甜丝丝的。 罐子里的糖还剩大半。 明天,得多熬点桂花味的。 他好像爱吃甜的。 就像当年,爷爷说的那样。
第四章
夜里起了风。 卷着雨星子,打在窗纸上沙沙响。 跟爷爷生前摇蒲扇的动静像,又不全像。 他那蒲扇带股艾草味,这雨星子裹着潮气。 我爬起来收糖罐,脚踩在青砖地上。 凉丝丝的,像踩在井水里泡透的石板。 月光从窗缝挤进来,在糖罐上镀了层银。
灶台上的铜锅摸着温乎,是傍晚特意留的糖稀。 火门没封死,留着点火星子,像爷爷没说完的话。 门被风推得 "吱呀" 晃,铁插销撞着门框叮当响。 我伸手去关,胳膊肘撞进个硬邦邦的怀里。 雨气混着水泥味扑过来,还有点青草腥。 是陆驰。
他头发往下滴水,顺着下巴尖儿掉在衬衫上。 那衬衫湿得贴在身上,能看见后颈突出的骨头。 "你咋来了。" 我往他身后瞅,巷口黑沉沉的。 皮卡的 "突突" 声早被雨声吞了。 "车陷泥里了。" 他抹了把脸,水珠甩在我手背上。 凉飕飕的,激得我指尖发麻。
灶膛里添了柴,火 "噼啪" 跳起来。 映得墙上映出俩影子,他的头快顶着房梁了。 他蹲在灶边烤衣服,背对着我。 脊梁骨绷得直,像块没敲开的老冰糖。 "砂浆用完了。" "窗台得明天修。" 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的糖刀。
我往锅里倒薄荷汁,青绿色的汁子打着旋。 香气漫开来,裹着柴火的烟味往鼻尖钻。 "窗台不急。" "你衣服得烤干。" 他忽然回头,眼睛在火光里亮得很。 "你留了糖稀?" 那股子雀跃,跟当年偷糖得手时一个样。
铜勺搅着糖稀,慢慢稠起来。 挂在勺上能拉出丝,黏糊糊的,像没说出口的话。 "爷爷说,雨夜要熬糖。" "暖身子。" 他凑过来,肩膀快挨着我胳膊。 呼吸吹在我耳后,有点痒。 像灶膛里蹦出来的小火苗,撩得人心慌。
他盯着糖锅的样子,让我想起老槐树下的小白衬衫。 那时候他总蹲在树根上,校服袖口磨出毛边。 "小时候偷糖。" 他声音低低的,压得像怕被墙根听见。 "就盼着下雨。" "你家糖锅总冒着热气。" "隔着雨帘看,像团暖乎乎的云。" 我手一抖,糖稀溅在灶台上。 结成亮晶晶的壳,映出我红扑扑的脸。
雨下大了,敲得屋顶咚咚响。 跟过年时放的二踢脚似的,震得窗纸发颤。 他忽然从帆布包摸出样东西。 用蓝布包着,方方正正,像块砖。 "给你的。" 打开时,是块蓝玻璃。 边缘磨得光溜溜,像块冻在井里的天。
"试着镶了镶。" 他挠挠头,耳尖红得厉害。 "可能不平整。" 我摸了摸玻璃,温乎乎的。 像他手心的温度,一直没凉下去。 这才想起,他昨晚该是熬了半宿。
后半夜雨小了。 他蜷在灶边的草堆上,睡着了。 眉头还皱着,像在想图纸上的尺寸。 我往他身上盖了件旧棉袄。 是爷爷留下的,带着点薄荷香。 压得他往草堆里缩了缩,像只找窝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