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零下四度的永恒
1999 年 10 月 31 日,凌晨 3:07。
省城南郊,废弃红星纺织厂地下三层,温度已跌至零下 4℃。
黑暗像一块被浸透的血布,把空气拧得滴不出一丝声音。
顾栖抱着阮笙,一步一步,踏在锈蚀的螺旋铁梯上。
铁梯每响一次,都像有一枚钉子钉进他的颅骨。
她在他怀里,轻得像一叠被雨水泡烂的信纸——
右肺早被切除, ECMO 的透明管路缠在腕骨,像一条不肯松口的白蛇。
血氧仪的“滴——滴——”声,是他口袋里仅剩的节拍器。
最后一阶。
他把阮笙放在唯一一张潮得发黑的床垫上。
荧光灯“滋啦”一声熄灭,只剩应急灯的红点,像一枚浸在福尔马林里的瞳孔。
他取出深蓝色束缚带。
三道金属锁扣,三道死刑判决。
剪刀在手里滑了三次,最终划破他自己的指腹。
血落在她腕口,烫出唯一一点温度。
她睫毛上的白霜化开,左眼渗出一滴泪,却连滑落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
她唯一能动的左手小指,像从深渊里探出的求救信号,
轻轻勾住他被血雨浸透的袖口。
那一勾,把时间撕出一道口子:
九岁,后巷,夕阳像打碎的金箔。
女孩把一颗薄荷糖塞进男孩掌心,小指勾小指——
“别怕,我在。”
十年后,同一暗号,在墓穴里再次叩响。
顾栖俯身,用牙齿咬断最后一根束缚带。
布帛撕裂声,像骨头折断。
他拔掉自己手背的针头,青紫色的指甲在灯下泛出尸斑。
家族性致死失眠症,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一场电影的篇幅。
他把额头贴在她额头,鼻尖抵着她鼻尖。
没有亲吻,没有对白。
他吸入她带着血腥与寒意的最后一口气,
把自己体内仅剩的 37℃ 做成一只简陋的茧,
原封不动,渡回给她。
监护仪骤然尖叫!
血氧 42%……39%……
粉红血沫从她气管切口喷出,溅在 EC MO 的滚轴泵上,
像一场微型樱花雪。
他掏出那半颗薄荷糖——
被血浸透,早已看不出绿色。
含在舌尖,用体温把它重新融化成一滴童年的风。
然后,口对口,
把那一滴风,
送进她早已干裂的唇。
糖块碎成三瓣:
一瓣留在她齿间,
一瓣滑进她喉咙,
一瓣割开他舌尖的伤口。
甜味刚冒头,就被血泊淹没。
就在甜味消失的瞬间,
她扩散的瞳孔猛地收紧。
那只勾着他袖口的小指,最后一次,
像回光返照的星,
亮了一下——
随即熄灭。
“嗡……咔。”
ECMO 停机。
所有屏幕沉入永夜。
黑暗里,顾栖抱紧怀中迅速冷却的身体。
他摸出手术刀片,薄如柳叶。
锋刃贴上颈侧,
像按下世界静音键。
三年后,省立博物馆。
恒温 20℃,恒湿 45%。
展柜 C-317,两具白骨以相拥姿态凝固,无法分离。
标签上只写一行字:
【无名男女,公元 1999 年 10 月 31 日 3:07 至 9:20。】
展品:
1. 半块薄荷糖(玻璃纸包)
2. 手术刀片(1 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