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瀑布般的水流,视野依旧模糊不清。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长、扭曲、破碎。空旷的午夜街道上,面包车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孤独航行的破船。顾栖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被雨幕吞噬的道路。每一次颠簸,每一次转弯,都让他神经紧绷到极致。他不停地用眼角余光扫向副驾驶。
阮笙的头随着车辆的晃动无力地偏向车窗。心电监护仪的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发出幽幽的绿光,血氧饱和度那红色的数字在72%的边缘微弱地跳动,每一次下降都牵动着顾栖濒临断裂的神经。ECMO滚轴泵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声,成了这雨夜逃亡中唯一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他伸出右手,穿过冰冷的空气,准确地握住了阮笙那只一直勾着他袖口的左手小指。她的指尖冰凉依旧,但那一丝微弱的勾连,是他此刻全部的锚点。
“坚持住,笙笙,”他的声音嘶哑,在引擎和雨声的噪音中几乎微不可闻,“就快到了……就快……到家了。”
面包车在雨夜的迷宫中穿梭,最终驶离了最后一片昏黄路灯的覆盖区,拐上了一条坑洼不平、被重型卡车碾压得支离破碎的郊区土路。车灯像两把虚弱的光剑,勉强劈开前方浓稠的黑暗和密集的雨帘。路两旁是疯长的荒草和模糊的、如同蹲伏巨兽般的厂房轮廓。
红星纺织厂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艺厂门,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在车灯惨白的光束中猛然浮现。铁门早已扭曲变形,巨大的铁锁锈死,仅容一辆小车勉强通过的缝隙被丛生的杂草和倾倒的垃圾半掩着。顾栖没有丝毫犹豫,猛打方向盘,面包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像一头负伤的野兽,硬生生挤进了那道缝隙。车身剐蹭着锈蚀的铁门和粗糙的水泥门柱,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厂区内一片死寂的废墟景象。昔日繁忙的车间如今只剩下黑黢黢的、如同骷髅眼窝般的空洞窗户。巨大的烟囱在雨中沉默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断裂的管道、倾倒的纺机、散落一地的锈蚀零件和厚厚的积尘,构成了一个庞大而荒凉的工业坟场。雨水在破败的屋顶汇成水流,从无数缝隙中倾泻而下,砸在满地碎玻璃和瓦砾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哗啦声。
面包车的灯光是这片死寂中唯一活动的光源,像一把颤抖的刀,切割开浓重的黑暗和雨幕。车灯扫过之处,是坍塌的墙体、丛生的野草、以及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废弃机器残骸。巨大的、早已停转的纺锤在光束中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如同地狱伸出的枯骨手指。
顾栖对这里的地形似乎刻骨铭心。他驾着车,在迷宫般的废墟中左冲右突,绕过巨大的废弃锅炉,碾过腐朽的木料堆,最终在一个巨大的、如同巨兽匍匐般的纺纱车间侧面停下。车灯直直地照射着车间墙壁底部,那里堆积着大量锈蚀报废的细纱机和络筒机,如同一座金属垃圾山。
他熄了火,跳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寒意刺骨。他没有丝毫停顿,冲到那堆废铁前,奋力拖拽开几台相对轻便的机器。沉重的铁器在泥泞的地面上摩擦,发出沉闷的、令人心头发毛的声响。雨水混合着汗水流进他的眼睛,模糊了视线。终于,在几台巨大的机器后面,露出了一个被铁锈和污垢覆盖、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矮小铁门。门上的暗锁早已锈蚀,顾栖抽出随身携带的撬棍,狠狠插入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