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9月16日,深夜23点47分。

仁济医院重症监护区的走廊灯光调暗了,一片死寂,只有护士站偶尔传来极低的交谈声和纸张翻动的轻响。夜班护士刚刚完成了例行的巡视记录,正低头整理着药品车,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这是黎明前最困倦、警惕性最低的时刻。

顾栖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进了阮笙的病房。他穿着深色的工装夹克,动作快得惊人,却又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轻柔。他迅速而熟练地检查了ECMO主机、滚轴泵、连接阮笙血管的管路、氧气瓶的压力表……每一个接口都被他反复确认加固。心电监护仪的导线被小心地卷起。他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又像在进行一场不容有失的精密拆弹。

最后,他弯下腰,手臂穿过阮笙的颈后和膝弯。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像一个用旧棉絮填充的布娃娃。那些维系着她残存生命的管线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顾栖屏住呼吸,动作凝固了一瞬,直到确认仪器屏幕上的波形没有剧烈波动,才继续将她抱起。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架和缓冲,尽可能地减少震动。

阮笙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前,氧气面罩紧贴着她的口鼻。她似乎被惊扰了,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气音般的“嗬嗬”声。她唯一能动的左手小指,条件反射般地摸索着,直到再次勾住了顾栖夹克粗糙的袖口布料,才安静下来,像漂泊的小船终于系住了岸边的缆桩。

顾栖抱着她,像捧着一捧随时会从指缝间流尽的沙。他侧身,用肩膀顶开病房沉重的门,闪身而出,迅速融入走廊更深的阴影里。他的脚步又快又轻,落地无声,每一步都踩在心脏狂跳的鼓点上。走廊尽头消防通道那扇厚重的绿漆铁门,像一个通往未知世界的入口,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

推开铁门,一股带着霉味和灰尘的冷风扑面而来。消防楼梯盘旋向下,没有灯光,只有下方安全出口指示牌幽幽的绿光,勉强勾勒出扶手的轮廓。顾栖抱着阮笙,一级一级向下走。阮笙身上的ECMO管路和氧气软管拖曳着,随着他的步伐,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地下二层停车场空旷而阴冷,弥漫着汽油、尘土和一种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湿气味。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投下摇晃的光影。顾栖的身影在巨大的水泥柱间快速移动,目标明确地奔向停在后巷阴影里的那辆面包车。车身上布满泥点,车窗贴着深色的膜。

他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阮笙安置在副驾驶座上,用安全带和预先准备好的软垫将她尽可能固定稳妥。ECMO主机被安置在她脚边,滚轴泵发出低沉的嗡鸣。线路被迅速地连接上车载逆变器和蓄电池组。顾栖跳上驾驶座,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拧——

引擎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般的轰鸣,车身随之颤抖,在寂静的后巷里显得格外突兀。顾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后视镜和后巷入口。几秒钟后,引擎终于稳定下来,发出低沉的咆哮。他猛地挂挡,面包车像离弦的箭,冲出了狭窄的后巷,一头扎进被无边夜雨笼罩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