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钱买不到时间,买不到健康,更买不回被碾碎的生命。

顾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他不敢用力,生怕惊扰了这脆弱连接的最后一点平衡。他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像触碰易碎的薄冰一样,拂开阮笙额前被汗水濡湿的一缕碎发。指尖传来的温度低得让他心头发颤。

三天。

这最后的三天,他绝不能让她在这冰冷的、充满消毒水气味和死亡回响的牢笼里度过。一个念头,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在他心中破土而出,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他需要一处地方。一处绝对安静、无人打扰、能让他们干干净净、不受任何窥探地走完最后一段路的地方。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坟茔。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闪回。城南废弃的“红星纺织厂”!那座庞大、阴森、在破产浪潮中被彻底遗忘的工业废墟。他曾为了躲避追债的人,在那迷宫般的厂房深处藏匿过一段时日。那里足够大,足够深,足够隔绝人世。尤其是……地下三层的那个旧仓库!他曾无意中发现过,那里曾是存放某种化学染料的地方,后来被厂里某个胆大的工人偷偷改造成了存放私货的“活库”,位置极其隐蔽,入口在一堆废弃的纺机后面,连厂里的老工人都未必知晓。

那里有坚固的铁门,隔绝一切。那里远离尘嚣,只有老鼠和尘埃作伴。更重要的是,那里足够冷……冷得像提前抵达的幽冥,能延缓腐败,能……让他们维持最后一点体面的时间稍长一些。

计划像毒藤一样在顾栖脑中疯狂滋长蔓延。他需要一辆车,需要避开医院监控,需要掐准值班护士换班的间隙,需要准备好路上维持ECMO运转的备用电源……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致命的危险,每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让她提前凋零。但他别无选择。

他俯下身,嘴唇靠近阮笙被氧气面罩覆盖的耳朵,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

“笙笙,别怕……我带你走。我们……回家。”

那个“家”字,咬得极轻,却又极重,像一声沉重的叹息,砸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阮笙似乎听到了。她那只勾着他食指的小指,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又收紧了一丝丝。像一片雪花,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附的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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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两夜,顾栖像一台上紧了发条、在悬崖边缘疯狂运转的机器。他几乎未曾合眼,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锐利得吓人,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精准和效率。

那笔用命换来的钱,一部分再次无声地流入了医院隐秘的渠道,确保在关键的时刻,某些监控会“恰巧”失灵,某些值班人员会“恰巧”疏忽。另一部分,则迅速转化为一辆破旧但引擎尚可的面包车——它此刻正停在医院后巷一个废弃锅炉房的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等待出击的困兽。车里,笨重的车载蓄电池组、逆变器、简陋的固定支架、成卷的绝缘胶带……所有能维持ECMO在途中短暂运转的“生命线”被顾栖用近乎残酷的手法粗暴地塞满了后座和后备箱。空气里弥漫着橡胶、机油和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和电线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