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的风,裹着祭灶糖瓜的甜香,却吹不散相府西跨院的冷意。苏凌薇跪在青石板上,膝盖早已冻得发麻,像嵌了块冰。继母柳氏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尖利里裹着三分得意,七分逼迫,一字一句落在她耳中,比寒风更刺骨。
“你姐姐明日便要嫁去靖王府,偏生这时候染了恶疾,连床都下不得。皇上亲赐的婚期,若是误了,咱们苏家满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你是苏家二小姐,如今除了你,还有谁能替嫁?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父亲被拖去大理寺,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柳氏手里的素色帕子甩了甩,目光扫过苏凌薇单薄的身影,像在打量一件不值钱的旧物。苏凌薇垂着头,乌黑的发辫上沾着雪粒,是方才被丫鬟推倒时沾上的,融化的雪水顺着发梢往下滴,落在衣领里,激得她打了个轻颤。可她没像从前那样哭着求饶,只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旁人不知,原本怯懦的苏凌薇在一刻钟前就已经被活活冻死了,而她不过是来自未来的一缕孤魂,既然天意让她来此一遭,她又怎会不珍惜?她会替原主好好活着,让欺负她的人都遭到应有的惩罚……
原主苏凌薇是御史中丞苏家的庶女,而她的姐姐苏凌玥则是嫡母柳氏的心头肉,生得一副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中贵女里的翘楚,本该风风光光嫁去靖王府。可那位靖王爷萧玦,却是京中人人皆知的病秧子,自小体弱,前几年又遭了宫变,伤了根基,太医说,怕是活不过三十。姐姐哪里肯嫁?柳氏便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凌薇啊,” 柳氏见她不说话,语气软了些,带着几分诱哄,“靖王爷虽体弱,可终究是皇室宗亲,先皇后嫡子。你替你姐姐嫁过去,若是日后…… 王爷有个万一,你便是自由身,还能得一笔丰厚的嫁妆,往后寻个寻常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比在相府受冻挨饿强?”
苏凌薇攥紧了袖中的银针包,那是原主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包着十几根细细的银针,还有一本泛黄的医书。母亲曾是宫里的女医,医术精湛,却因不愿卷入后宫争斗,早早离宫嫁了父亲。母亲说,这银针能救人,也能自保,让她好好学,将来总能靠自己活下去。昨夜她去父亲书房外,隐约听见父亲与柳氏争执,父亲说 “玦儿虽病,却非庸碌之辈,苏家若能好好待他,将来未必没有好处”,柳氏却冷笑着反驳 “一个活不长的病秧子,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原来,姐姐的 “恶疾” 是假,不愿嫁给病王爷是真。而她,不过是相府用来搪塞皇室、保全颜面的一颗棋子,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夜色渐浓,院中的灯笼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映着柳氏的脸,显得格外刻薄。柳氏见苏凌薇仍不点头,便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刻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药味刺鼻。
“你若是不依,这碗‘安神汤’,你今日就得喝下去。喝了之后,你便去柴房待着,往后是生是死,全看天意。”
苏凌薇抬起头,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只剩一片清冷。她知道,反抗没有用,只会招来更残酷的对待。靖王府虽是龙潭虎穴,可那位病王爷,总不至于像柳氏这般,对她赶尽杀绝。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嫁。”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立刻命丫鬟为她梳洗。大红的嫁衣送了来,绣着繁复的凤凰牡丹纹样,料子是极好的云锦,可套在苏凌薇单薄的身上,却显得格外宽大,像一件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遮住了原本的苍白。指尖轻轻抚过耳垂,那里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是母亲说的 “福气痣”。母亲说,有这颗痣的人,将来会有好福气。可她的福气,在哪里呢?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迎亲的队伍便来了。没有预想中的盛大,只有一辆略显陈旧的红轿,静悄悄地停在相府后门。没有鼓乐喧天,没有宾客盈门,甚至连父亲的身影都未曾出现。苏凌薇踩着小板凳上了轿,轿帘落下的瞬间,她听见柳氏对丫鬟低声说:“一个病秧子,一个没人要的丫头,倒也般配。”
轿身晃晃悠悠地前行,苏凌薇靠在轿壁上,闭上了眼。轿子外的风声渐渐小了,她的思绪却飘得很远。她想起母亲教她认药草的模样,想起母亲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下针的场景。母亲说,医者仁心,无论何时,都不能忘了初心。她暗暗告诉自己,从踏入靖王府的那一刻起,她不能再做那个任人欺凌的苏凌薇了。她要活下去,凭着母亲教她的医术,为自己挣一条生路,一条堂堂正正的生路。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了。丫鬟撩开轿帘,冰冷的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药香,那是一种常年熬药才能染上的味道。苏凌薇走出轿子,抬头望去,靖王府的大门紧闭着,朱红色的门板上,铜环锃亮,却透着一股威严与冷清。门口只有两个老仆守着,穿着青色的布衣,见她来了,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王爷在暖阁等您,随老奴来吧。”
暖阁里燃着银丝炭,炭火噼啪作响,却依旧透着一股寒气。正中央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位男子。他穿着月白色的锦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暗纹,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地挽着,几缕发丝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他的眉眼生得极好,眉如远山,眼似秋水,鼻梁高挺,唇色偏淡,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白得像一张纸,连呼吸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显然病得不轻。
这就是靖王萧玦,那个传说中活不过三十的病弱王爷。
苏凌薇依着礼数,屈膝行礼,声音轻柔:“臣妾苏凌薇,参见王爷。”
萧玦没有看她,只是目光淡淡地落在手中的书卷上,书页轻轻翻动着。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没有丝毫温度:“起来吧。既嫁入王府,往后便守好本分,少管闲事。王府规矩不多,只一条 ——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
苏凌薇起身,垂着眼帘,指尖微微蜷缩。她能感觉到,萧玦对她没有丝毫好感,或许在他眼里,她和相府送过来的一件物品,没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萧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帕捂着嘴,咳得身子都微微颤抖,肩膀一耸一耸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苏凌薇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她能看出,他的咳嗽并非普通的风寒,而是伤及肺腑的旧疾,是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病根。
萧玦察觉到她的动作,咳嗽渐渐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一丝探究:“你懂医术?”
苏凌薇心中一紧,指尖攥紧了袖中的银针包。在深宅大院里,显露锋芒往往会招来祸患,可看着萧玦苍白的脸色,看着他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疲惫,她又想起母亲说过的 “医者仁心”。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轻柔却清晰:“臣妾略懂一些粗浅的医术,是母亲生前教的。”
萧玦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判断她是否说谎。他的眼神很深,像一潭不见底的湖水,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府里的太医束手无策,你若有本事,便试试吧。若是治不好,本王也不会怪你;若是敢耍花样……”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冷意,让苏凌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臣妾不敢。” 苏凌薇垂下头,恭敬地道。这时暖阁外突然传来娇俏的声音,带着几分熟稔,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王爷,您又咳嗽了?我炖了冰糖雪梨羹,特意多放了润肺的川贝,您快喝些。”
门帘被掀开,一个穿水绿衣裙的女子走进来,手里端着白瓷炖盅。她看见苏凌薇的嫁衣,脸色瞬间变了,脚步顿了顿,才走到萧玦身边,把炖盅递过去时,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小几上的空药碗:“王爷,今日的药,您喝完了?”
苏凌薇心里一动 —— 这位姑娘看药碗的眼神,比看她这个新王妃更在意。她忽然想起引自己进来的老仆说过,王爷奶娘的女儿柳若若,在王府住了五年,深得王爷信赖,想来便是这位了。
柳若若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却带着刺:“这位就是新王妃吧?奴婢柳若若,自王爷开府便一直服侍在侧,王爷饮食起居也一向是奴婢照看的。”
苏凌薇嘴角勾起弧度,脸上平淡,内心却在审视:这位虽口称奴婢,神色却不见半分恭谨。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更旺了,药香与炭火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苏凌薇垂下眼,指尖蹭过衣襟里的银簪 —— 看来,靖王府的疑团,比她想的还要多。而柳若若,恐怕就是解开疑团的关键之一,而靖王府的风波,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