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多久?”顾栖猛地转过头,眼里的红血丝如同燃烧的荆棘,刺向医生。雨水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滑落,像无声的泪。

王医生被他眼中的某种东西慑住了,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目光,低头看着手中的报告:“三天……最多三天。她的血氧饱和度一直在缓慢下降……身体对机器的耐受已经到了极限。”

三天。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铁钎,狠狠烙进顾栖的耳膜,烫得他颅腔内嗡嗡作响,盖过了窗外喧嚣的雨声和仪器单调的滴答。

他不再看医生,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张被死亡气息笼罩的病床。湿透的鞋底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带着泥泞的水印,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着千斤镣铐。他身上的寒气似乎驱散了病房里一丝浑浊的暖意。他停在床边,俯视着阮笙。

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极其艰难地,眼睫颤动了一下,像垂死的蝶翼最后无力的扑扇。盖在她身上的薄被边缘,露出一小截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指。顾栖缓缓地、无比小心地伸出手,用自己同样冰冷、指节处带着细碎伤痕的手指,轻轻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电流,穿透了冰冷的皮肤和死亡的阴影。阮笙那只放在被子边缘、苍白得如同玉雕般的小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极其微弱地向上抬了抬,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勾住了顾栖粗糙的食指指尖。

像一片羽毛落下,又像一个沉重的承诺。

顾栖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冲撞着冰冷的血管壁。这个动作,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像一把带着锈迹却无比锋利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最沉重、也最柔软的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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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的夏天,空气燥热得能拧出油来。

蝉鸣撕心裂肺,无休无止,像要把整个世界煮沸。九岁的顾栖被堵在城南那条堆满腐烂垃圾、苍蝇嗡嗡乱飞的后巷尽头。三个比他高半头的男孩把他围在中间,为首的是巷口杂货铺老板的儿子“胖头”,脸上带着一种模仿大人凶狠的、不伦不类的狞笑。

“小杂种,听说你妈跟野男人跑了?没人要的野种还敢偷看我家铺子?”胖头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顾栖脸上,带着一股劣质糖果的甜腻臭味。他用力推搡着顾栖瘦削的肩膀,“把你兜里的东西交出来!是不是偷了我家的糖?”

顾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狼崽,后背死死抵着身后粗糙滚烫、糊满污渍的砖墙,单薄的旧汗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他死死咬着下唇,嘴唇被咬得发白,渗出血丝,倔强的眼神像淬了火的碎玻璃,狠狠地瞪着胖头,一声不吭。汗水流进眼角,刺得生疼,他用力眨掉。

“妈的,还瞪!”胖头被他眼里的光刺得一滞,随即恼羞成怒,抡起拳头就朝他脸上砸来。拳头带起的风,裹挟着垃圾发酵的酸腐味和胖头身上油腻的汗味。

顾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等待着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疼痛降临。然而,预想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

“你们干什么!欺负人!我要喊人了!”一个脆生生的、带着明显颤抖却异常清晰的女童声音在巷口响起,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巷子里沉闷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