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看着铁板上那件抽象得无以复加的“作品”,嘴角抽动了一下,额头上似乎有黑线滑落。他沉默地用竹刮刀把这片“艺术煎饼”铲起来,动作带着一种“这玩意儿真的能吃吗”的沉重感。然后,他默不作声地刷上酱料,胡乱撒了点葱花和香菜,铺上薄脆和生菜,手腕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力道,用力一卷。
一个巨大、臃肿、颜色诡异得如同印象派车祸现场的煎饼卷,被递到了林晚面前。
“姑娘,你的…呃…‘花脸儿’煎饼。”大爷的声音干巴巴的,眼神复杂地飘向别处,仿佛不忍直视自己的“杰作”。
林晚看着手里这个沉甸甸、热乎乎、散发着怪异混合气味的“艺术品”,脸颊滚烫。旁边等着买煎饼的一个中学生,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她手里的煎饼,又看看摊主大爷,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去…黑暗料理啊?”
林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匆匆扫码付了钱,抱着她的“艺术煎饼”和那个装着仙人掌的纸箱,几乎是落荒而逃,再次冲进冰冷的雨里。身后似乎还隐约传来大爷一声悠长的、带着无限困惑的叹息。
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狼狈不堪。她躲进一个公交站台的顶棚下,暂时避开冰冷的雨箭。手里的煎饼还散发着怪异的热气。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胃里空得发慌。她盯着那个丑陋的煎饼卷,犹豫再三,终于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壮,低头,狠狠咬了一大口。
粗糙的薄脆在齿间碎裂,发出巨大的“咔嚓”声,混合着浓烈的酱料味、生菜的青涩、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带着点蔬果味的怪异面皮口感……味道谈不上好,甚至有点混乱。但就在这一刻,一股汹涌的、滚烫的热流,顺着食道,狠狠地熨贴了她冰冷饥饿的胃袋。那是一种极其原始、极其直接的慰藉,像在冻僵的身体里点燃了一小簇火苗。
她靠在冰凉的广告牌上,狼吞虎咽地吃着这个卖相惨不忍睹的煎饼,冰冷的雨水偶尔被风卷进来,打在她脸上。吃着吃着,她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视线再次模糊。不是因为难吃,不是因为失业的委屈。而是这混乱的味道、这粗粝的饱腹感、这狼狈不堪的雨夜,还有那个老摊主最后那声叹息……这一切,真实得近乎疼痛,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野蛮生长的力量。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纸箱。那盆仙人掌,在昏暗的光线下,针叶依然尖锐地挺立着,顶端似乎冒出了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嫩绿的新芽。
冰凉的雨水敲打着公交站的顶棚,也敲打着林晚混乱的思绪。她咽下最后一口混合着复杂滋味的煎饼,胃里那股粗糙的暖意扩散开,奇异地压下了些许翻腾的酸楚。指尖残留着油腻的触感,她下意识地搓了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巷口那盏在雨雾中晕开光圈的摊车白炽灯。灯光下,大爷的身影依旧忙碌,动作带着一种被生活打磨出的、近乎本能的节奏感。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微弱火星,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里闪现——清晰,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遣散费!那张冰冷的银行卡,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的西装内袋里,紧贴着同样冰冷的心脏。那是她十五年职业生涯被“优化”后,换来的最后一笔钱。数字不算少,足以支撑她度过一段喘息的时间,寻找下一个看似体面的格子间。但那个格子间,会是什么?是另一段被“效率至上”的AI阴影笼罩、随时可能被取代的轮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