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摊贩把枣倒进老周布袋,电子秤报数:"三斤七两,二十七块八。"

数字跳出来时,老周忽然想起 1995 年矿灯房的瓦斯表 —— 指针到 0.7 就该尖叫了,那会儿可紧张了。他甩甩头付了钱。

张桂兰已经走到隔壁摊位,弯腰挑芥菜疙瘩。菜叶上的露珠滚下来,落在她塑料凉鞋上,像小煤渣,凉丝丝的。

第二天 5:55,社区健身器材区浮着层薄雾,双杠影子像两根井架。老周拎着两杯豆浆,杯口用红白塑料绳扎紧 —— 九十年代矿小卖部一毛一根的那种,眼熟得很。

张桂兰从雾里走来,怀里抱着陶罐。罐身冰裂纹,釉色斑驳得像下过井的矿工脸,饱经风霜。

"早。" 她把罐子放双杠上,先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怕凉了。老年斑跟冰裂纹混在一块儿,分不清哪是岁月哪是瓷片。

老周递过去杯豆浆,塑料绳被蒸汽熏软了。

"这罐子跟我下过井,有年头了。" 他说。

张桂兰用指尖抹掉罐口水珠,声音像从井底冒上来:"它比你先见过血。"

她顿了顿又说:"九〇年塌方,罐口磕掉块,给我男人盛过最后口水,忘不了。"

豆浆热气在两人中间升,雾更浓了,像当年井下的雾气。

老周把陶罐转了个向,缺口正对初升的太阳。那缺口像月牙,也像他后颈的疤。

"后来呢?" 他问。

张桂兰抿口豆浆,唇上沾点白沫像井下的霜。

"后来我把缺口磨圆了,用它腌芥菜。每年冬至开坛,第一口总给他留着,习惯了。"

老周想起自己那只铝饭盒,底部用钉子刻的 "等你",如今被磨得只剩道浅弧,快看不清了。

他把豆浆杯举到罐口,塑料绳轻轻碰了下陶罐,"叮" 的一声 —— 像矿灯碰着安全帽,熟悉的声儿。

"那以后,给我留口?"

张桂兰没抬头,就把罐盖旋紧,掌心贴着罐身,像在试温度又像在捂伤口。

"看你能不能早起,老胳膊老腿的。" 她说,嘴角带点笑意。

接下来半个月,每天 5:55,豆浆跟陶罐准在双杠旁碰面,跟约好了似的。

老周把豆浆倒进自己搪瓷缸,杯底黑斑像月亮的月海;张桂兰用小木勺把腌好的芥菜疙瘩切成骰子块,装进一次性饭盒递给他。

"少放盐,你血压高,得注意。" 她说,挺上心。

老周把红烧肉切成四方丁,用保鲜膜封好塞进她掌心。

"你孙子长个儿,得补油水,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他说。

他们交换吃食,也交换段时间 —— 早晨六点到六点半,是矿区的也是现在的,挺好。

陶罐釉色渐渐被豆浆热气熏得温润,像老矿工的手背又有了血色,看着舒坦。

霜降那天,菜市场音箱换成《冰糖葫芦》,老周还在踮脚够枣。

这回他够着了最高处的袋子,指尖却故意顿了半秒。张桂兰的手在下面托住,掌心贴着他指节,暖暖的。

静电又炸开,"啪" 一声。

老周笑了笑,眼角皱纹像矿道支护的木梁一根根撑开。

"看来这电,还没放完呢。" 他说。

张桂兰松开手,掌心留了点红 —— 是冬枣的霜粉,也是多年前井口日出时的霞,好看。

立冬前一天,大雾,啥都看不清。

老周到得比平时早,豆浆放双杠上,用陶罐盖子压着保温。盖子边有道新磕痕 —— 昨夜张桂兰不小心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