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时手里提着空罐。
"罐子裂了。" 她声音轻得像落霜。
老周把盖子翻过来,裂缝从中心往外散,像张网。
"能补吗?" 他问,有点急。
张桂兰摇头,从口袋掏块砂纸细细打磨裂缝边。
"不补了,让它漏。" 她顿了顿,"漏出来的,才是日子,实实在在的。"
太阳从雾后探出头,光穿过裂缝落在老周胶鞋上,像道小灯,亮堂堂的。
立冬那天,张桂兰把最后一坛腌芥菜封好,裂缝处用塑料绳缠了三圈,绳结是九十年代矿工常用的死扣,结实。
老周把豆浆杯洗净倒扣在窗台上,杯底黑斑对着阳光,像口望不到底的井。
他们约好明年开春一起买枣,说话算数。
陶罐被张桂兰搁在厨房最高一格,裂缝朝外,像道敞开的门。
偶尔风从窗缝钻进来,罐身嗡嗡响 —— 像极远的地方,矿井深处有人轻轻应了声,听得心里踏实。
第三章 冬至的铁皮盒与学区房
冬至前夜
张桂兰掀开床垫,一股陈棉絮混着樟脑的味儿钻出来,像老井里返潮的风。床垫下压着只牛皮纸信封,没写字,就印着枚褪色的齿轮图案。她挪开信封,露出那把钥匙 —— 钥匙环是老周当年用废锯条磨的,如今锈成暗褐色,齿口还锋利,割得指腹发痛。
钥匙插进锁孔,铁皮盒 "吱呀" 响了两声,像三十年前矿灯房门轴在叹气。盒子一开,铁锈、旧纸、樟脑混在一块儿的味儿猛扑上来,呛得她眼眶发热。
里头码着四样旧物,整整齐齐的:
一条红绸,颜色褪成了暗枣色;
一封信,信封让雨水泡得皱巴巴,邮票没了;
一枚铜顶针,边缘磨得发亮;
半张日记,纸面糊成黑云,就剩右下角一行字:"1995.12.21 冬至 塌方"。
张桂兰用指尖刮信纸第二页,墨渣簌簌掉在桌面,像井口筛下来的煤屑。那页纸彻底糊死了,指甲刮过的地方,只留下一道道更深的黑,跟永远探不到头的巷道似的。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
笃、笃、笃。
三声,不紧不慢,却带着回声,像 1995 年矿道塌方前的警报器:呜 —— 呜 —— 呜。
张桂兰指节瞬间收紧,顶针在无名指上勒出道白痕。
门开道缝,周凯站在楼道灯影里,穿件黑色羽绒大衣,领口一圈人造毛沾着雪粒。手里提只透明文件袋,里头是叠得方方正正的认购书,红字标题 "×× 学区房" 在灯下像没好利索的伤口。
"张阿姨。"
他喊得客气,声音却像压着弹簧,随时能冒出来下一句。
张桂兰侧身让他进来。周凯换了鞋,鞋底在门垫上蹭两下,雪水晕开,像一小滩煤浆。他把文件袋放餐桌中央,又从内侧口袋掏出张照片 ——
一个穿幼儿园园服的小男孩,冲镜头比着剪刀手,背景是省城实验一小的大门。
"这是您孙子?" 张桂兰问。
"我儿子的。" 周凯把照片推到她面前,指尖在桌面敲了敲,"明年九月入学,学区房得一次性付四十万。"
四十万。
他从大衣口袋掏出计算器,塑料壳裂了道口子,屏幕亮着幽绿的光: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