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打眼的是靠墙那个三门大衣柜,深红色的漆,亮得能照人,中间那扇门上镶着块大玻璃镜,从头照到脚。
于雪柔站在镜子前,左转转,右转转。
镜子里的人,细腰长腿,皮肤白得晃眼,不像个常下地的。
她打开柜门,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味儿。柜子里隔板垫着雪白的纸,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挂衣杆上挤挤挨挨挂着花衬衫、碎花裙、春秋穿的夹克,还有件厚厚的棉袄。
她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比划着。
这件小了,绷身上;那件太土,穿不出门。
挑挑拣拣,堆了一小堆在床头,打算送人或者扔掉。柜子里一下子空了不少。
她看着空出来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又从那堆不要的衣服里,捡回两件半新不旧的褂子,重新塞回柜子挂好。
于雪柔二十了。
村里跟她一般大的姑娘,好些都定了亲,有的都抱上娃了。
她模样好,身段也好,农忙时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俩眼睛,可忙完一季,别人晒得黑炭似的,她还是白生生的。
她也爱唱歌,录音机里放港台的歌,她能跟着哼,调子还挺准。
墙上贴着刘德华、张学友的画像,贴得有点歪。
“随她妈,玉萍当年就俊,嗓子也好。”
村里人都这么说。
她妈赵玉萍,当年是公社宣传队的台柱子,演李铁梅,举着红灯,不知迷倒多少后生。
谁都想不通,那么朵鲜花,咋就插在了杨老民这堆牛粪上,还早早地就没了。
前几天赶集,于雪柔去了县城的大市场。
女人嘛,就爱逛衣裳摊子。
这家看看,那家摸摸,还能试穿。
老板娘们嘴都甜:“哎哟,妹子这身段,天生的衣裳架子!穿上就跟画报上走下来似的!”
快走的时候,她在个不起眼的角落瞅见件米色风衣。
孤零零挂那儿,灰扑扑的。她让老板娘拿下来试试。
没想到一上身,镜子里的自己像变了个人,又贵气又精神,还不显老。
老板娘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咂着嘴:“啧啧,这气质!一般人真撑不起来!”
于雪柔问:“啥叫气质?”
老板娘卡壳了,支吾着:“气质…就是…就是好呗!穿着好看!六百块!”
“太贵了!”于雪柔摇头。
一番讨价还价,老板娘拍着胸脯:“一百五!最低了!真不赚你钱,就当帮你捎一件!妹子你可千万别跟人说这价,要不我这生意没法做了!”
于雪柔摸摸口袋:“钱不够,过几天来。”
“行!给你留着!说好了啊!”
老板娘爽快答应。
于雪柔抿嘴一笑:“你不留也得留,别人穿了没这‘气质’!”
老板娘也乐了:“下回来就别走了,给我当模特儿!”
于雪柔不缺买衣裳的钱。
去年农忙完去农场帮工,攒了些。
可她不想动这钱。
去年夏天,她用自己插秧挣的钱买了条裙子。
结果秋后她爹卖麦子,给了弟弟杨小民一百块,只甩给她五十,理由是她“夏衣都买好了,有钱”。
今年她不傻了。
那件米色风衣的样子,老在她脑子里晃。
镜子里的自己,光彩得让她自己都有点嫉妒。
想多了,心里跟猫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