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头李老四家稻场上,张六指掏出一盒“红梅”,弹出一根递过去。
李老四看着自家囤着的稻谷,有点犹豫。
张六指划着火柴,给李老四点上烟,自己也点了一根,眯着眼吐个烟圈:“听我的,错不了!早卖早安心,钱揣兜里才踏实!你看村西头老王家,昨天刚拉走一车,数票子数得嘴都咧到耳根子了!”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再说了,咱这法子…嘿嘿,一斤能多出好几厘呢!那细土,比稻子还压秤!”
李老四狠狠吸了口烟,看着张六指油光水滑的头发和新崭崭的西装,再看看自己粗糙的手掌,终于点了点头:“行…那就…卖吧!”
张六指脸上笑开了花,一拍李老四的肩膀:“这就对了!我这就叫车去!”
一车,又一车。
沾着泥土、裹着细尘的粮食,被拖拉机、四轮车拉着,从村里各家各户的稻场上运出去。
张三卖了,李四卖了,王五也卖了。
连村民组长家那高高堆起的粮囤,也见了底。
组长蹲在空荡荡的稻场上抽烟,看见杨老民路过,把头扭到了一边。
杨老民背着手在村里走。
他觉得那些人的眼光像针,扎在他背上。
打招呼的声音也变了味,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
连平时见面总爱聊两句的老党员,也远远看见他就绕道走了。
村道上,只剩下杨老民家那几间红砖房前,稻谷还金灿灿地囤在窝摺里,像个倔强的孤岛。
张六指把杨老民当成了最后一块硬骨头,啃不下来,他这掮客的面子往哪搁?
这天,杨老民扛着把大铁镐,带着一脸不情愿的刘若尘,去了村后坡那块废窑场。
满地都是碎砖烂瓦、破石头片子,锄头犁耙都使不上劲。
杨老民抡起铁镐,“嘿”一声刨下去,镐尖砸在硬土块上,蹦出几点火星子。
刘若尘提着个破竹筐,跟在后面,把刨出来的碎石块捡进筐里,嘴里嘟嘟囔囔:“这破地儿,种金子也长不出好苗!白费这牛劲!”
张六指夹着他的皮包,顺着坡爬上来了。老远就看见杨老民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滚着汗珠子,铁镐一下下砸进地里。
他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笑,从口袋里摸出那盒“红梅”。
“老民哥!开荒哪?好力气!”张六指走到近前,抽出一支烟递过去。
杨老民没停手,铁镐带起一片碎石,“哗啦”落在脚边。
他往地上“呸”地啐了口带泥的唾沫,看都没看张六指递过来的烟。
张六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堆得更满。
他自己把烟叼嘴上,“啪”地用打火机点着,猛吸一口,然后伸手,把那根点着的烟,直接塞进了杨老民干裂的嘴唇缝里。
动作快得杨老民都没反应过来。
“尝尝,好烟!”
张六指一副哥俩好的架势,自己也点上一根。
杨老民嘴里叼着烟,停下了铁镐,抬起眼皮,盯着张六指。
汗水顺着他额头上的皱纹沟往下淌,流进眼睛里,他用力眨了几下。
张六指也看着他,不躲不闪。
他扯了扯身上那件藏蓝色西装的领子,腋下的皮包夹得稳稳当当。
“老民哥,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嫌我懒,嫌我滑头,不务正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