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民走路的姿势也变了,往日那“夸哒夸哒”的铿锵步子没了,两条腿像是软的,深一脚浅一脚,倒像是被拖拉机拖着走。
路上碰见张六指。
张六指正夹着他那个黑亮的人造革皮包,瞅见杨老民开着拖拉机,眼珠子瞪得溜圆:“哟,老民哥?今儿咋你亲自出马了?小民呢?”
杨老民心里发虚,含糊地应道:“后头…后头呢,马上来!”
脚下油门不由得踩深了点,拖拉机“突突”叫着,喷着更浓的黑烟跑开了。
他打心眼里瞧不上张六指这号人。
田野被秋风扫得一片枯黄,空旷得很。
杨老民把拖拉机开到自家田头,接着昨天刘若尘犁开的茬口。
他记得儿子开犁前要拧那个铁杆子调深浅。
他学着样,抓住那根螺杆,左拧几圈,右拧几圈。
然后挂档起步,把犁铧往土里插。
“轰!”
拖拉机猛地一震,屁股后面冒出滚滚浓烟,像个拉不动重车的老牛,在原地“突突”地抖,轮子刨出两个泥坑,就是走不动!
犁得太深了!
杨老民慌忙退出来。
犁铧一离地,拖拉机头猛地往下一沉,屁股后面的扶手“呼”地一下高高翘起!
杨老民根本来不及撒手,下巴颏结结实实撞在那冰冷的铁扶手上!
“呃!”
杨老民痛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嘴里一股铁锈味儿,感觉满嘴牙都松动了。
他捂着下巴,疼得直抽冷气。
忍着痛,又把那调节螺杆反方向死命拧了几圈。
这下好了,犁铧像长了脚,死活不肯往土里钻!
拖拉机拉着空犁铧,“突突突”地在田里疯跑起来,犁尖在土皮上划出浅浅的白印。
杨老民急了,赶紧两只脚踩到犁架上,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下压,犁铧才勉强啃进土里,翻起薄薄一层浮土……
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杨老民踉踉跄跄总算犁了两圈。
回头一看,地被他犁得东一道沟西一道梁,歪歪扭扭像长了瘌痢头。
昨天刘若尘犁出的那条笔直的线,硬生生被他犁成了弯弯曲曲的蚯蚓道。
刘若尘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田埂上。
他沉着脸,一声不吭地走过来,一把夺过杨老民手里的拖拉机扶手。
他两只手抓住冰冷的铁把手,胳膊上的肌肉猛地绷紧,往下一沉!
“轰!”
拖拉机喷出一大股黑烟,随即那吼叫声变得平稳有力,黑烟也变成了淡淡的青色。
这头暴躁的铁牛,瞬间变得温顺起来。
犁铧稳稳地插入油黑的泥土,流畅地翻卷出一排排整齐的、带着湿气的泥浪,像黑色的绸缎一样铺开,连绵不断,带着泥土特有的腥气。
杨老民站在田埂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珠子顺着脸上的沟壑往下淌。
他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看着儿子稳稳地扶着犁,看着那哗哗翻动的肥沃黑土。
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
第八章:六指的攻心计
张六指这些天走路都带风。
那个黑色人造革皮包夹在胳肢窝底下,擦得锃亮。
天刚蒙蒙亮,他就窜出了门,皮鞋踩在村道上,“咔咔”响。
“老哥,还捂着哪?粮价到顶啦!再放下去,老鼠啃,鸡鸭啄,一天蚀掉几斤肉,心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