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她退后半步,声音平静。
周叙白动了动脖子,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哒声,然后站起身。高大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即使在黑暗中依旧清晰可辨。他靠近,沈瞳能感受到他动作带起的气流,带着刚被驱散的痛楚残留的热度。
他的手伸过来,目标明确。沈瞳微微仰起脸,任由他微凉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脸颊,然后,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的眉心,蜻蜓点水般。
“瞳瞳,”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比刚才清朗了许多,“辛苦了。”那语气里的温和,如同寒冰乍裂后涌出的一线温水,虽然短暂,却足以在沈瞳心湖投下涟漪。这是她付出后最常得到的“报酬”,一个吻,一句带着温度的称呼,足以让她在接下来的寂静中反复咀嚼,撑过无数个他不在身边的黑夜。
他很快抽身离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沉稳的脚步声朝着书房方向远去。空气里残留的松木薄荷香也一点点变淡,被窗外愈发急促的雨声重新占据。
沈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那气息彻底消散在空气里。她转过身,凭着记忆,脚步无声而精准地穿过客厅。指尖掠过冰凉的玻璃茶几,碰到上面摆放的一个小巧的电子钟。她摸索着按下一个凸起的按钮,机械的女声报时响起:“现在时刻,下午五点三十分。”
该准备晚餐了。
她走向厨房的方向。路过玄关的衣帽架时,脚步顿住。一种细微的不协调感,像乐章里一个突兀的错音,瞬间被她的感知捕获。她伸出手,指尖准确地触碰到悬挂着的深色羊绒围巾,然后顺着围巾向上,碰到了西装的领口。
领带果然系歪了。大概是刚才头痛发作时烦躁地扯松了,他自己却没留意。
沈瞳微微踮起脚尖。她的手指灵活地解开那个歪斜的结,冰凉的丝滑触感缠绕在指间。她耐心地、一丝不苟地重新打好温莎结,指尖抚过每一道褶皱,确保它平整、端正、完美无瑕地贴合在衬衫领口之下。如同过去的每一天,她替他整理好这些他无暇顾及的细节,仿佛整理着他们之间某种无形的契约。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走进厨房。
冰箱门打开,冷气扑面而来。她熟练地拿出牛奶盒,倒入玻璃杯。指尖感受着液体注入的量和杯壁逐渐变凉的温度。微波炉发出轻微的嗡鸣和数字跳动的滴答声,她设定好时间,不多不少,三十秒。等待的间隙,她倚着冰冷的流理台,空洞的眼睛“望”向窗外雨声最密集的方向。
十年了。这片黑暗如同跗骨之蛆,吞噬了她十六岁之后的所有色彩。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她的父母,也夺走了她看向世界的权利。无尽的坠落感和刺耳的刹车声,是她关于“看见”的最后记忆碎片。
然后,就是周叙白。
他出现在一片混乱和绝望的漩涡中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强势的安定力量。他接管了她的监护权,把她从充斥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医院带到了这间宽敞却冰冷的公寓。他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安排最细致的护工。他像一座沉默的山,替她挡住了外界的风雨,却也隔绝了大部分世界的声响。
十年里,她是他的影子,是他的止痛剂,是他生活中一个安静而妥帖的存在。他用物质和空间为她筑起一座堡垒,却吝啬于给予她理解那场灾难为何发生的只言片语。她只知道,父母走了,她的世界也黑了。周叙白是唯一剩下的、可以抓住的浮木。她依赖他,仰慕他,用尽所有感官去记住他,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