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动作极其僵硬、滞涩,带着长期蜷缩和营养极度不良导致的迟钝感。

他缓慢地、艰难地抬起了那颗一直埋在膝盖间的头,抬头的方向是那扇被砸开的门和他身前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石槽。

刹那间,我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愤怒,所有因暴怒而充塞在四肢百骸的力量,都被那张扬起的、完完全全暴露在门外微弱光线下的脸,彻底冻结了!

二哥!

那是我二哥李正瑜的脸?!

那张脸,被厚厚的污垢覆盖着,几乎看不清原本的肤色,只剩下油腻和泥垢形成的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沟壑。

他那双眼睛很大,遗传了母亲,只是此刻这双大眼睛里,完完全全被一片浓重的白翳笼罩着。那不再是孩童的清澈明亮,而是一种凝固的、浑浊的、对光茫刺激毫无反应的死灰色。

他迟缓地转着头,茫然地对着破开的光亮处,似乎在努力地“看”,但眼神却没有任何焦距,瞳孔里空茫一片。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爆裂的皮隙间嵌着黑褐色的饲料粉末,嘴角还沾着一小片没有嚼碎的糠皮,已经干硬发黑。鼻子周围也糊满了湿漉漉的、已经干燥板结的饲料痕迹。

那张曾经只是带着憨气、如今被愚蠢和暴戾剥夺了基本尊严而折磨的不成样子的脸上,肌肉极其轻微地抽搐着,拉扯着嘴角,形成一个极度怪异扭曲的神情。

那是一种极其原始的本能反应。

他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之后,残余在他简单大脑中的唯一指令,就是原始的饥饿感被门外的声响暂时转移。

他那双遍布白翳、如同蒙上厚厚白内障、对着光亮茫然地“瞪”大的眼睛,浑浊无神,毫无焦点,却能精准无误地、下意识地捕捉到了他前方最近的那个石槽——那是他唯一熟悉的“食物”来源。

然后,在惨淡的光线下,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在猪圈弥漫的恶臭和门外涌来的新鲜但冰冷的空气混杂之中,就在那个沾满湿滑青苔、挂满干涸饲料残渣的石槽旁,他如同一个纯粹受饥饿本能驱动的原始生物,动作依旧麻木迟钝,却又目标明确。

他极其自然地、麻木地、没有任何犹豫地低下头,张开那干裂的嘴——

朝着那污秽不堪的石槽边缘,那些糊在其上、早已干硬板结的、夹杂着泥土尘埃的黑绿色糜糊状猪饲料残渣,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

极其轻微的一声脆响。

是他裂开的干唇和坚硬起皮的牙齿,磕碰在石槽冰冷粗粝、沾满污垢边沿的刹那,发出的细微声响。更像是某种极其坚硬的东西,在我胸腔里,碎裂了。

“二哥……李正瑜?”我的嗓子眼仿佛被无数冰冷的生铁渣狠狠堵住,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挤出喉咙,破碎得不成样子。

握着锄头把的手,先前砸门时血脉贲张、青筋暴起的右手,此刻正像寒风中垂死的蛾子翅膀,猛烈地、不受控制地簌簌抖动着。

猪圈里那股混合着牲畜粪便、饲料腐败发酸和潮湿霉烂的浓烈气味,像一只粗糙肮脏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肺叶。

每一次徒劳的、想要缓解缺氧带来的眩晕的抽吸,都像是主动把滚烫的污水往呼吸道里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