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然而,尴尬与误解有时也孕育着意外的反转。那个深夜的大抢救惊心动魄,持续了几个小时,最终产妇转危为安。当母女平安的消息传出去后,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第二天一早,夜班护士小秦把那一沓子沉甸甸的“接生预约单”啪地摔在我办公桌上时,嘴角那抹戏谑几乎要溢出来:“喏,苏医生,您自己看吧!” 粗略一翻,厚厚一沓卡片和便签条,字迹各异,却表达着同样的核心诉求:“强烈请求苏毅医生亲自接生!”“产房指定:苏大夫!”…… 它们不仅挤满了我办公桌原本就局促的空间,甚至蔓延着蚕食了我键盘的半壁江山。更令我哭笑不得的是,护士台的值班铃似乎经过神秘改造,每一次呼叫都精准指向:苏医生。护士站的笑声是善意的,却也像小小的针尖,扎得我耳根一阵一阵发烫——这阵势,倒像是预订“暖男”牌的某种专属贴身服务。

急诊室的门更像是遭遇了风暴的突袭而非寻常开启,猛地被一股蛮力撞开,门板拍在墙壁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响。一个身高足有一米八五的大汉,像抱着一个刚从自家地里摘下的新鲜大西瓜,脚步踉跄却速度惊人地“运”着一个蜷缩呻吟的孕妇直冲进来。那丈夫的脸上油汗混杂,眼神因极度惊恐而涣散,声音在安静的急诊室里爆发式地回荡,盖过了所有仪器的滴答和背景的杂音:

“大夫!医生!救命!!我老婆!我老婆要生了!!保大!医生!听我的!保大!保大的!小的不要了!大人要紧!”

整个急诊室瞬间安静了几秒。值班的同事、其他病患家属,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从各自的屏幕上拔起,牢牢锁定了这位人高马大的丈夫,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成分——惊愕、困惑,甚至夹杂着一丝荒诞喜剧开场时的期待。隔壁刚处理完手部割伤的小哥张着嘴,忘了合拢。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嘴角那点不合时宜的抽搐,几乎是下意识地捏了捏额角,心想该从哪里开始纠正这位被电视剧桥段深度洗礼的家属……最终只能尽可能温和平稳地开口:“先生您冷静,大小平安不冲突,这是两码事……”话音还没落,一旁刚结束帮手的消防员大哥不知何时挪了过来,他目光炯炯,带着一种朴素却惊人的求知欲,压低声音、极其认真地问我:“苏医生……你看我这一身力气,学这个…接生,有没有搞头?”

青少年诊室的光线总是刻意调得很暖,桌面上那一排色彩缤纷夺目的样品盒像是在阳光下铺陈开来的彩虹糖。我坐在椅子上,随手拈起一只包装亮眼的盒子,里面躺着几十种颜色不同、质地各异的避孕套展示品,铺陈开来如同小型迷幻色卡。我叹了口气,声音里混着一丝无奈和沉重:“同学们呐,咱们严肃点说,”我把那堆颜色晃了晃,“验孕棒最终显示结果的那两条杠——它的颜色变化程度,可比眼前这堆东西单调乏味多了。”桌子对面刚还满脸不在乎的高中男孩瞬间收敛了嘴角无谓的笑意,神色像骤然冻结的湖面。

不知何时起,科里相熟的女护士们总爱聚在我办公桌边“闲坐”几步之遥的饮水机旁。护士长王姐最是活泼,一手端着印有卡通图案的保温杯,一手指着我桌上那座仍在顽固生长的小纸山——那里躺着产妇们热情的预约请求书,几乎已淹没了那排鲜艳样品的边角。她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苏医生,整天泡在‘女人堆’里,尴尬不?你脸皮可真够厚实!”其他小护士也跟着嘻嘻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