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一声轻响,很短暂。面罩松动了。机器急促地尖叫起来,发出刺耳的“嘀嘀嘀”声。
外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很响。抓着我的手猛地一紧,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随即,那力道骤然消失了。她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眼睛还睁着,但里面的那点光,彻底熄灭了。像燃尽的蜡烛。
病房的门被猛地撞开。刺眼的白光照进来。小姨尖利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捅破空气:“妈——!”
她冲进来,一眼就看见我站在床沿上,手里还捏着那根刚拔下来的氧气管。外婆毫无声息地躺着。
“啊——!”小姨的尖叫拔高了八度,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惧和愤怒。她像头发疯的母兽扑过来,狠狠把我从床上推了下去。
我的头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咚的一声闷响。眼前全是金星。
“杀人犯!小畜生!你干了什么!”小姨扑在床边,摇晃着外婆的身体,“妈!妈你醒醒啊妈!”她的哭嚎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舅舅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他冲进来,看清状况,脸色瞬间铁青。他两步跨到我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啪!”一个耳光重重地扇在我脸上。
我被打得滚到墙角。半边脸火辣辣地麻木了,嘴里一股铁锈味。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
“小畜生!那是你亲外婆!”舅舅的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他指着我,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脚步声杂沓。护士、医生、其他亲戚涌了进来。小小的病房瞬间被填满。哭喊声、质问声、仪器的警报声混作一团。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惊恐的,厌恶的,憎恨的。
“就是她拔的管子!我亲眼看见的!”小姨哭着指认,声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
“小小年纪,心肠这么毒!”
“造孽啊!老张家怎么出了这么个祸害!”
那些指指点点的手指,那些戳向我脊梁骨的议论,从那天起,就像跗骨之蛆,再也没有离开过我。连同“杀人犯”这三个字,成了烙在我身上的印记。
父亲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他拨开人群,看到床上没了气息的外婆,又看看蜷缩在墙角、脸上带着清晰巴掌印的我。他的脸,先是惊愕,然后是暴怒,最后沉淀成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厌恶。
他一句话没说。大步走过来,像拎一只破麻袋一样,揪住我的后衣领,把我从地上粗暴地拽起来,拖出了混乱的病房。我的鞋子掉了。光脚踩在医院冰冷肮脏的走廊上,被粗糙的水泥地磨得生疼。
一路沉默。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我踉跄的脚步声。
回到家,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刚在身后关上,皮带就带着风声抽了下来。
“啪!”
第一下抽在背上,薄薄的夏衣瞬间破裂,皮肉像被烙铁烫过。
“赔钱货!”父亲咬牙切齿的咒骂伴随着皮带的呼啸。
“啪!”
第二下抽在腿上。我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丧门星!”他抬脚就踹在我肚子上。我蜷缩起来,像只被煮熟的虾米,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
“老子养你有什么用!啊?克死你妈不够,现在连你外婆也敢下手!你怎么不死在外头!”皮带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抽在背上、胳膊上、腿上。每一记都带着他全部的怒火和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