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血腥味在嘴里弥漫。眼前发黑。耳朵里只剩下皮带撕裂空气的呼啸和他粗野的咒骂。
“打死你算了!省得给老子丢人现眼!”
那顿毒打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只记得最后,他打累了,把沾了血的皮带往地上一扔,啐了一口浓痰在我身边:“晦气东西!”然后摔门出去了。
我像一摊烂泥瘫在冰冷的地上,浑身火辣辣地疼。新伤叠着旧伤。眼泪流不出来。心口的地方,比身上任何一处伤都疼。那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冰壳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滋长。是恨。冰冷的,尖锐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恨意。
十年。整整十年。
村里那条坑洼不平的主路,我低着头走过无数次。背后总有人指指点点。
“喏,就是她,老张家那个丫头,八岁就敢拔她外婆的氧气管!心狠着呢!”
“啧啧,杀人犯!离她远点,晦气!”
“看她那阴森森的样儿,跟她那死鬼妈一个德行!”
小石子有时会从背后丢过来,砸在背上,头上。孩子们嬉笑着跑开:“打杀人犯咯!”大人们看见了,顶多呵斥两声,眼神里却也是同样的鄙夷和疏离。
父亲看我的眼神,除了厌恶,再无其他。我是他酒后的沙袋,是他输钱后的出气筒,是他嘴里永远甩不掉的“赔钱货”。他把我当牲口养着,只等着有一天能卖个好价钱,榨干我最后一点价值。
现在,这一天到了。老王头。五十岁。两万块。
很好。
灶房的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我扶着冰冷的土灶台,慢慢站起来。身上的伤还在叫嚣着疼痛,但我的背挺得很直。
我走到水缸边。借着破窗外漏进来的一点点惨淡月光,我掬起一捧冰冷的井水,泼在脸上。水顺着下巴流进脖子里,刺骨的凉。
我抬起头,看向水缸里晃动的、模糊的倒影。一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像潜伏在深渊里的兽,终于等到了出闸的时刻。
老王头。两万块。
我的笑容在冰冷的月光下无声地扩大。牙齿白森森的。
“好戏,开场了。”
2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响起了老王头那辆破三轮摩托的突突声,像得了痨病的老牛在喘。声音又闷又响,震得窗户纸都在哆嗦。他来了。
父亲像被针扎了屁股,猛地从那张嘎吱作响的破竹椅上弹起来。脸上堆起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谄媚的笑容,褶子挤成一团,快步迎了出去。
“哎哟,王哥!您可算来了!快,屋里坐屋里坐!”他点头哈腰,声音腻得能滴出油来。
老王头没立刻进屋。他站在院子里,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珠子像探照灯一样,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扫。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目光粘腻,带着一种估价牲口的审视。最后,停在我脸上,咧开嘴,露出几颗焦黄发黑的牙。
“嗯,还行。”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嗓子眼里像卡着浓痰,“就是瘦了点,硌人。”
父亲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更加热情地凑上去:“哎呀王哥,瘦点好,瘦点好干活!丫头手脚麻利着呢!养养就壮实了!您放心,包您满意!”他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使劲捅我后背,压低声音呵斥:“杵着当木头啊!还不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