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前挪了一小步,没看老王头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视线垂着,落在他沾满泥巴的破胶鞋上。声音不大,平平板板:“王叔。”
老王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不再看我,转头对父亲说:“钱,我带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布包。油乎乎的。他解开布包,露出里面两沓用橡皮筋捆着的、半新不旧的百元钞票。他抽出一沓,在手里掂了掂,又抽出一沓,然后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钱塞回怀里,把抽出来的两沓递向父亲。
父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两沓钱,绿油油的,像饿狼看见了肉。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接。
老王头的手却缩了回去。他捏着那两沓钱,在父亲眼前晃了晃,黄板牙又露了出来:“老张,人,我可带走了。钱货两清,往后这丫头是死是活,跟你张家,可就没半点干系了。对吧?”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头点得像鸡啄米:“对对对!王哥您说得对!两清了!绝对两清!这赔钱货以后就是您王哥家的人了!打死打活都随您!我老张要是再上门,您拿大棒子轰我出去!”他拍着胸脯保证,眼睛始终没离开那两沓钱。
老王头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把两沓钱拍在父亲急切伸出的手里。钞票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父亲紧紧攥住钱,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飞快地把钱塞进自己裤兜,鼓鼓囊囊的一大包,脸上是压不住的狂喜和贪婪。他转头看我,眼神像在打发一件终于脱手的垃圾,不耐烦地挥手:“还愣着干啥?收拾你的破烂去!赶紧跟王叔走!”
我没什么东西。就一个褪了色的旧书包,里面塞了两件打满补丁的换洗衣服。这就是我十八年的全部家当。我默默走回自己那个堆满杂物、散发霉味的角落,拎起书包。
老王头已经转身往外走了,破三轮摩托还在突突地响,排气管冒着黑烟。
父亲站在堂屋门口,点着了一支劣质烟,眯着眼,美滋滋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里,他看我的眼神,只剩下彻底的轻松和解脱。
我背着书包,走过他身边。脚步没停。
“爸。”我叫了他一声。
他夹着烟的手顿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还会叫他。他斜眼看我,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和警惕。
我停下脚步,侧过身,面对着他。院子里的风吹起我额前枯黄的头发。我看着他的眼睛。很平静。
“外婆走的那天,”我的声音不高,清晰地穿透了摩托车的噪音,“她最后对我说的话,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父亲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冻结了。夹着烟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烟灰簌簌地落下来。他眼神闪烁,避开我的视线,粗声粗气地吼:“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它干啥!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他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更像一种冰冷的嘲讽。
“她抓着我的手,说:‘丫头,管子…拔了它…难受…让外婆走…’。”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复述着。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地上。
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种混杂着惊怒和被戳破隐秘的慌乱。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烟,烟头烧得通红。“放屁!”他厉声打断我,唾沫星子喷出来,“你个小畜生胡咧咧啥!人都死了你还想往死人头上扣屎盆子?我看你是皮又痒了!”他扬起手,作势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