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川的视线里，那张清秀绝伦的小脸正在慢慢放大。
他能看清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汗珠。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清香与少女体香的独特气息，像雨后初晴的山林，清新而干净，轻易地就驱散了弥漫在鼻尖的血腥与腐朽。
她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像两颗被溪水洗涤过的黑曜石，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他，里面倒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萧寒川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而眼前这个少女，是来接引他魂归地府的仙子。
可下一秒，少女开口了，一句话就将他从虚无缥缈的仙境，狠狠地拽回了充满铜臭味的凡间。
“醒了？正好。”顾清歌见他睁眼，非但没有半分救人后的欣喜，反而像个催债的地主婆，直截了当地说，“咱们来算算账吧。诊金，一万两黄金，承蒙惠顾，概不赊账。”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可说出的话，却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当场再晕过去。
萧寒川：“……”
他那双刚刚恢复神采的、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微微怔住。脑子因为剧毒初解，还有些迟钝，一时没能完全处理完这句话里蕴含的惊人信息。
“一万两……黄金？”
他征战沙场多年，见过狮子大开口的，却从未见过如此清新脱俗、理直气壮的狮子大开口。
顾清歌见他不出声，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以为他是被这个价格吓傻了，于是耐着性子，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了起来。
“你别觉得贵，我这可是良心价。”她一脸“你占了大便宜”的表情，“首先，你中的是七种奇毒，每一种都足以让你死上八百回。我呢，冒着生命危险，耗费了我九成九的内力，还搭上了一颗我珍藏多年的、价值连城的‘碧火金蝉’，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这叫什么？这叫技术入股，风险投资！”
“其次，你看你这身打扮，”她用下巴指了指他身上那件虽然破损，但依旧看得出是顶级云锦的玄色长袍，“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我这收费标准，向来是看人下菜碟。对穷人，我分文不取；对你这种大肥羊……哦不，大富豪，自然要收回点成本，劫富济贫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顾清歌清了清嗓子，凑得更近了些，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你长得这么好看，赏心悦目。这叫什么？这叫颜值附加费！看你一眼，我都得多收一百两。”
萧寒川：“……”
他活了二十五年，身为镇北王，战功赫赫，威名远播，朝堂之上，能让他无言以对的人屈指可数。可今天，他却被一个衣着寒酸、满口金钱、逻辑鬼才的小丫头，给说得哑口无言。
他的目光从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挪到她那双闪烁着狡黠与财迷光芒的眼睛上，心中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怒气，反而觉得……有些新奇，甚至……有趣。
“咳咳……”他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牵扯到内腑的伤，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清歌见状，立刻收起了那副财迷嘴脸，眉梢一挑，职业本能再次上线。她伸手，毫不避讳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嘴里则熟练地说道：“别激动，刚解了毒，气血虚浮，最忌情绪波动。慢点，对，呼吸放缓。”
她的手很小，掌心却带着一种温暖而安定的力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他冰冷的背脊上。
萧寒川的咳嗽渐渐平息下来，身体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也舒缓了许多。他靠在一棵树干上，默默地感受着这份久违的、不带任何目的性的关怀，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
“水……”他沙哑地吐出一个字。
“等着。”顾清歌应了一声，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竹筒递给他。
萧寒川接过，才发现自己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所剩无几。他试了两次，竹筒都险些脱手。
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竹筒，另一只手则小心地扶住他的后颈，将竹筒凑到他的唇边。
“张嘴。”她命令道，语气不容置喙，就像在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小病患。
清凉的泉水顺着他的喉咙滑下，滋润着他干涸的五脏六腑。他贪婪地喝了几大口，才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她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喂他喝水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贪财的小神医，也不是那个狡黠的小狐狸，只是一个……医者。
“多谢。”萧寒川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真诚。
“不客气，这都包含在后续服务里了。”顾清歌立刻接话，将竹筒收好，又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萧寒川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靠着树干，缓缓调息，感受着体内的状况。那七股折磨他数日的剧毒虽然被清除了大半，但余毒未清，依旧如附骨之疽，潜伏在他的经脉深处。五脏六腑也因为之前的毒性冲击而受损严重，此刻空空如也，虚弱至极。
他知道，眼前这个小丫头说得没错，她确实是救了他的命。而且，能解此奇毒，她的医术，堪称通神。
“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金子。”萧寒川终于开口，说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他此次是秘密查案，被人伏击，仓促逃亡，身上除了那块代表身份的玉佩，并无分文。
顾清歌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你敢赖账试试”的危险气息。
“没有？”她拖长了声音，语气不善，“你逗我玩呢？”
“不过……”萧寒川看着她瞬间变化的脸色，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我可以雇佣你。”
“雇佣？”顾清歌挑眉，这个词让她有些意外。
萧寒川点了点头，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锐利，仿佛刚才那个虚弱不堪的病人只是幻觉。他开始重新掌握主动权。
“我身上的毒，并未解清，后续还需要调理。而我的仇家，随时都可能追来。”他言简意赅地分析着眼下的处境，“我需要一个医术高明的随行大夫，为我彻底解毒，并保证我的安全。而你，需要钱。”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我叫‘寒七’，是个落魄商人。从今天起，你跟着我，负责我的饮食起居和身体调理，直到我的毒彻底解清。在此期间，我每个月付你……千两黄金作为酬劳。如何？”
千……千两黄金？一个月？！
顾清歌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亮得像两颗夜明珠。
她的小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狂跳起来。
一个月一千两黄金，那一年就是一万二千两！要是他的毒复杂点，治个三五年……
天哪！她的小金库，她的医馆，她的大宅子，她的十个厨子……全都有了！
这个男人……不，这位财神爷，简直是从天而降，专门来拯救她于贫穷之中的活菩萨啊！
刚才还觉得他是个麻烦，现在再看，萧寒川那张英俊的脸庞，简直就是用金条堆砌而成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我很贵，但我付得起”的迷人光芒。
“包养！你这是想包养我啊！”顾清歌一拍大腿，激动地总结道。
萧寒川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包养……这个词用得，真是……别致。
他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被人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但看着少女那双闪闪发光的、毫不掩饰的财迷眼睛，他竟生不起气来，只是淡淡地纠正：“是雇佣。”
“哎呀，都一样，都一样！”顾清歌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道，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点头如捣蒜，“成交！别说一个月一千两，就算五百两……不，八百两我也干！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大金主了！你的命，我保了！”
她那副见钱眼开、毫无节操的模样，让萧寒川觉得有些好笑。
他暗中松了口气。这个小医女虽然性子古怪，但心思单纯，满心满眼都是钱，这样的人，反而是最容易掌控的。只要给她足够的钱，她就能为自己所用。
他需要她的医术来彻底根除体内的剧毒，也需要借她这个“游医”的身份来掩人耳目，继续追查下毒的幕后黑手。
“既然是雇佣关系，有些规矩得先说好。”萧寒川收敛了那一丝笑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开始占据主导地位，“第一，我的事，不该问的别问。第二，我的身份，不许向任何人透露。第三，一切行动，听我指挥。”
他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不自觉地散发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已被这气势震慑得唯唯诺诺。
可顾清歌是谁？她是在金銮殿上都敢预言皇子死期的主儿！她天生“望气”，能看透人的本质，眼前这男人身上的紫金龙气虽然骇人，但此刻他有求于她，她才不怕呢。
她眼珠子一转，立刻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她眼睛一转，立刻笑了
“金主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现在，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号，我是能决定你生死的神医。咱们这关系嘛……”
她故意拖长了音，清亮的眸子狡黠地眨了眨。
“表面上，你是我雇主。但实际上嘛，你得听我的。我说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喝药，你不能喝汤。毕竟，你的小命，可还攥在我手里呢。”
少女的笑容灿烂又无赖，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的挑衅。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跳跃，将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萧寒川看着她，看着她那双灵动狡黠、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心中那片冰封已久的寒潭，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圈极细微、却又真实存在的涟漪。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竟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却是前所未有的妥协。
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在他答应的那一刻，他那双素来冰冷淡漠的眸子里，悄然滑过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不觉的……纵容与宠溺。
【第四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