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桐从公司回家后一脸的不快,高跟鞋踩在鹅卵石小径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满脑子都是办公室里听到的对话——十月十八日,陈聿川要和江听夏订婚!
经过庭院时,一阵风吹来,花坛里那棵枇杷树簌簌落下一地白花。几片花瓣随风飘到她鼻尖,陈雨桐猛地打了个喷嚏,本就烦躁的心情瞬间炸开。
"福叔!"她厉声喊道,"这是什么破树?种在这么高级的院子里,存心想害死我吗?"
老管家慌忙跑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雨桐小姐,这是少爷亲手栽种的枇杷树,已经长了七八年了......"
"哥哥栽的?"陈雨桐声音陡然拔高,"他什么时候有这种闲情逸致了?"
"那时候您还没来陈家......"福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是江小姐老宅的树,少爷怕她想家,特意连根带土移过来的。"
空气瞬间凝固。
陈雨桐死死盯着枇杷树一脸不悦,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又回响起办公室里陈聿川那句她永远是他的妻子。
"我对这花粉过敏。"她突然捂住口鼻,声音闷在掌心里发颤,"马上找人把这棵树挖了。"
"可是雨桐小姐,这棵树是少爷......"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她猛地拽下一把花枝,黄色花药扑簌簌落在福叔脸上,"我现在呼吸都困难,要是休克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老管家佝偻着背不敢抬头,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制服下摆。他清楚地记得,去年就因为劝阻雨桐小姐扔掉江小姐的绣球花,第二天他儿子就被调去了非洲矿区。
陈雨桐冷眼看着管家犹豫的样子,掏出手机作势要拨号:"是要我叫救护车,还是叫哥哥回来处理?"
她故意把"哥哥"二字咬得极重,满意地看着老人浑身一抖。
"我、我这就去找园丁......"福叔终究还是妥协了,颤巍巍地转身离去。
江听夏拖着湿漉漉的裙摆迈进庭院时,最先闻到的是泥土被翻掘的腥气。
她怔在原地。
那棵从江家老宅移来的枇杷树正被三个园丁围着,铁锹已经铲断了两条主根,裸露的根系上还粘着特有的红土,树梢上未成熟的青果扑簌簌往下掉。
"住手!"
她的声音比身体先冲过去,一把推开握着锯子的园丁。
"福叔,"江听夏声音发颤,"谁允许你们动这棵树的?"
老管家手里的水壶哐当砸在地上,他不敢看江听夏的眼睛,只盯着她裙摆沾着的浮萍:"雨桐小姐说...说她对花粉过敏..."
"过敏?"江听夏突然笑出声,指腹抹过树干伤口,那她知不知道,当年她从西藏回来咳血,是这棵树的枇杷膏救的命?
记忆翻涌而来。
六岁那年她在藏区得了重感冒,回到盛京后就落下咳疾,陈聿川遍访名医,在江南偶遇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医者,听闻其祖宅有一株自唐开元年间存世的枇杷古树——当年贵妃咳疾难愈,正是此树果实入药才得痊愈。
他连夜奔赴徽州深山,却在暴雨中亲眼目睹千年古树遭雷击焚毁。老医者颤巍巍捧出仅存的两粒种子:"此乃天宝年间老树自落的种胚,埋在树根下百年不腐。不过..."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树种虽古,但能不能种出树来,老朽不敢保证。"
最终,陈聿川用徽州一套临湖别墅作价,才换得其中一粒。
江父接过那颗千年枇杷的种子时,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亲手在江家老宅的庭院里挖坑培土。
树真的活了。
每年初夏,江母都会亲自系着蓝布围裙,在厨房熬制枇杷膏。
后来江父猝然离世,江母重病远赴法国疗养,江听夏便搬去了陈家,她总是很想念那颗带给自己温暖回忆的枇杷树,只是老话说:"枇杷挪窝,阎王桌上坐",这种树根系娇气,移栽必死。
可三个月后的清晨,她被一阵熟悉的甜香惊醒。
推开窗户,那棵枇杷树竟赫然立在庭院里,枝叶间还挂着几颗未落的青果。后来才知道,陈聿川连夜请来农科院的专家,用恒温营养舱运树,特制红土培基,甚至仿造了江家老宅的日照角度。
整整四十九天,他每天亲自记录叶片状态,直到树梢绽出新芽。
"江小姐..."管家搓着手,"要不您去和雨桐小姐商量..."
管家福叔为难的声音让江听夏的视线逐渐聚焦。
"不必商量。"
陈雨桐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她慢悠悠晃过来,摆弄着手上的新款钻戒。
"嫂子这么大火气呀?"她脚尖碾碎一颗掉落的青果,"我不过是对花粉过敏,哥哥说过,陈家的一切都要以我的健康为先。"
江听夏刚想开口,陈雨桐接着说道:"再说了这是陈家别墅,你虽然顶着未婚妻的名头,可还没真的嫁给哥哥呢。"她突然凑近,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有什么资格对陈家的事指手画脚?"
江听夏指尖发冷:"这是江家的树。"
"哦?"陈雨桐突然拍手,"那正好,请嫂子为了妹妹的健康,把它带回去吧。"
"枇杷挪窝必死。"江听夏盯着树干上干涸的树胶。
"那哥哥是怎么移来的?"陈雨桐打断她,声音尖利。
那段陈聿川为了移栽枇杷树日夜忙碌的回忆涌上心头,良久,江听夏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你得问你的好哥哥了...”
陈雨桐拿起手机拨通号码的瞬间,江听夏心头一紧,林绵绵说过,陈聿川早不是当年那个为她栽树的少年了。
电话接通得很快。
"哥~庭院里那棵枇杷树......"
"彤彤,"陈聿川的声音混着会议室嘈杂的背景音,"我在谈南非矿区的单子,这种小事你决定就好。"
嘟——忙音响彻庭院。
江听夏望着满地零落的白花想道,当年陈聿川连夜移植它时的紧张模样,熬枇杷膏时被烫伤的手背,还有结果时非要她亲手摘第一颗的固执......
她低头看着掌心黏稠的树胶,原来有些东西,比树死得还早。
江听夏突然笑了。
这棵树死了也好。
每少一件与陈聿川有关的回忆,她心软的理由就少一分。
"嫂子现在满意了?"陈雨桐晃着手机走过来,"哥哥说..."
"挖吧。"她轻轻拍掉手上残胶,"记得把土填平,把院子打扫干净。"
陈雨桐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
江听夏静静地看着园丁们的铁锹彻底斩断最后一缕根系,那棵陪伴她十五年的枇杷树轰然倒下。
"对了。"江听夏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讨论天气,"突然想起来,你哥哥在南非的那个钻石商客户,好像有严重的肺喘病…"她指尖轻轻拂过廊柱上攀援的常春藤,"那位先生遍访名医都未能治愈,巧的是这棵千年枇杷结的果子做的枇杷膏对他有奇效。"
"每年八月,"江听夏望向远处被掘起的树根,"陈聿川都会亲自挑选最饱满的果实,盯着厨房熬制三天三夜。"她转头对陈雨桐微微一笑,"去年那批,应该快用完了吧?"
陈雨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当然知道那个客户——掌握着藏锋集团40%的钻石原石供应,陈聿川上个月还特意飞去开普敦维护关系。
"你...你胡说!"陈雨桐的手在发抖,"哥哥怎么可能..."
江听夏已经转身走向别墅,身后传来陈雨桐歇斯底里的尖叫:"快把树栽回去!立刻!马上!"
江听夏脚步未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是啊,死了才好。
就像那个会为她守三天枇杷树的陈聿川,早就死在了记忆里。
半小时后,江听夏拎着行李箱从楼梯上下来。
庭院里一片狼藉,断根的枇杷树歪倒在一边,泥土翻得到处都是,几个园丁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谁也不敢擅自处理。
陈雨桐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几片被踩烂的白花黏在鹅卵石上,像褪了色的血渍。
她径直走向车库,路过福叔时停下脚步:"最近学校论文要开题,我回宿舍住几天。"
老管家张了张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欲言又止。他当然知道江听夏是被陈雨桐气走的,可一个下人能说什么呢?最终只是嗫嚅着:"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小姐您......"
江听夏笑了笑,眉眼温和如常:"福叔放心,月饼馅料我都准备好了。莲蓉是前天熬的,蛋黄也腌足了日子。"她轻轻拍了拍老人枯瘦的手背,"今年还给您多加了松子,您牙口不好,松仁软和。"
福叔眼眶突然红了。
他想起往年中秋,江听夏总会在厨房忙到深夜,亲手给每个佣人做月饼,在福叔的心里早已把江听夏当做陈家的少夫人。
"小姐......"他声音发颤,却见江听夏已经拉开车门。
红色跑车驶出庭院时,后视镜里映出福叔佝偻的背影。老人望着满地狼藉的枇杷树残枝,突然抬手擦了擦眼睛:"家宅不宁啊......"
夜色沉沉,陈聿川的黑色巴博斯碾过庭院碎石,车灯扫过那片被翻掘的泥土时,他眉心猛地一跳。
南非德比尔斯的新合约谈得艰难,若非德克·范德瓦尔特还顾念着昔年的情分,藏锋集团早被踢出供应链。
他揉着太阳穴下车,西装上还带着谈判室的烟味。
"少爷。"福叔像座苍老的雕像杵在门厅,"江小姐回学校住了。"
陈聿川扯松领带的动作一顿:"她又闹什么脾气?"
"许是......"福叔枯瘦的手指绞着围裙边,"今日雨桐小姐命人砍了那棵枇杷树。"
"什么枇杷树?"他烦躁地甩开公文包,"这么大的人还跟小孩子置——"
话音戛然而止。
车灯余光里,那片被翻开的土坑像张狰狞的嘴。陈聿川突然转身,瞳孔骤缩:"你刚才说......砍的是给德克熬枇杷膏的那棵?"
福叔沉默地低下头。
领带狠狠摔在大理石地面上。陈聿川扯开两颗衬衫纽扣,喉结滚动间压着滔天怒火:"陈雨桐呢?"
"二、二楼卧室......"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主卧门被推开的瞬间,陈雨桐正往手臂上涂药膏,白皙的皮肤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红痕。
"哥哥......"她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哭腔,"我对枇杷花粉过敏,今天差点窒息......"她掀起衣摆,腰腹间一片血红抓痕,"医生说是急性荨麻疹,再接触过敏源可能会休克......"
陈聿川眼神一凛。下午确实接过陈雨桐的电话,但当时谈判正到关键处,他只模糊听到"枇杷树"三个字,便草草应了声"你处理"。
"我问过嫂子的......"陈雨桐抽噎着,"她说那棵树不重要......"她怯生生去拉陈聿川的袖口,"哥哥要是需要枇杷,我可以去拍卖会买千年古树的......"
"你知道什么!"陈聿川甩开她的手。
敲门声突然响起。
福叔端着手机进来:"少爷,许助理说德克先生有急事。"
电话那头,许明的声音紧绷:"德克先生刚来电话,明日要举办家宴,特别叮嘱江小姐一定要参加,他夫人为此专程从开普敦飞来......"
陈聿川脸色瞬间阴沉,挂断后,他冷声吩咐:"叫听夏回来。"
福叔欲言又止:"今天雨桐小姐下了江小姐好大的面子,恐怕得您亲自......"
忙音响到第七声时,陈聿川盯着从未被拒接过的通话界面,指节泛白。
陈雨桐倚在门边露出一脸不快:"哥哥心疼了?"
"桐桐,别闹的太过分......她毕竟是我未婚妻。"
"未婚妻?"陈雨桐气的的指甲抠进了门框,"哥哥真的喜欢她?还是因为江叔叔的遗嘱?"
空气骤然凝固。
几秒后,陈聿川转身走向书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以后别再问这种问题。"
陈聿川的书房里,电话第七次被挂断。
他盯着屏幕上"通话结束"的提示,指节抵在太阳穴上,青筋隐隐跳动,江听夏从没拒接过他的电话——哪怕是在凌晨三点,哪怕是在她发烧到39度的时候。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机械女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