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便红了脸,把脸埋在琵琶后面。其实她偷偷在学,藏在枕头底下的谱子被她翻得卷了边,指尖磨出的茧子破了又结,青绸带上沾着的血渍洗了又染,总也褪不干净。她想在他归营那日弹给他听,想告诉他,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也是她想说的话。

可还没等她练熟最后一个泛音,边关的急报就像雪片似的飞来了。

北狄卷土重来,雁门关告急。

萧彻走的那天,江南下着绵绵的雨。他站在码头的石阶上,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江面上的雾很大,船帆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极了他此刻的眉眼——藏着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等我回来。”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将那枚狼牙符塞进她掌心,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青绸带,“回来就赎你出去,带你去雁门关看雪。”

她望着他眼里的红血丝,那是他连夜处理军务熬出来的。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拼命点头。

“别担心,”他又笑,只是笑意没到眼底,“我命硬,死不了。”

船开了,他站在船头朝她挥手,披风的影子在雾里越来越小,最后融进江面上的雨幕里。苏绾绾攥着那枚狼牙符,直到指节发白,符上的齿痕硌得掌心生疼。怀里的琵琶像是有了重量,压得她肋骨都在发颤。

这一等,就是三年。

她把他留下的碎银攒起来,又把接活赚的钱换成银钗,一支支排在妆匣里,如今已经能铺满半张桌子。她想,等他回来,就用这些钱赎身,哪怕去不了雁门关,在江南租个小院也好,他看书,她弹琵琶,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凤求凰》的调子早已刻进了骨子里,闲时她会对着镜子弹,看自己的眼神一点点亮起来,又一点点暗下去。楼里的姑娘打趣她:“绾绾姐,将军要是再不回来,你的琵琶弦都要被你弹断了。”

她只是笑,眼角的细纹在烛火下愈发清晰。她总觉得,他会回来的。他说过要护着她,说过要带她去看雁门关的雪,他不会食言的。

直到那年深秋,一队穿着破军装的士兵敲开了烟雨楼的门。

领头的校尉缺了只胳膊,空荡荡的袖管在风里晃荡。他怀里抱着个锦盒,盒子上的红绸已经被血浸透,黑沉沉的像块凝固的痂。看见苏绾绾的那一刻,他“咚”地跪在了青石板上,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将军……将军他……”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可苏绾绾已经懂了。

她的手开始发抖,怀里的琵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琴头的螺钿磕在台阶上,碎了一小块。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锦盒被打开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潮气涌了出来。里面没有狼牙符,只有半条断裂的青绸带——那是她去年亲手给他系在腕上的,说江南的青绸能保平安。绸带的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扯断的,上面还沾着些暗褐色的斑点,不知是血还是泥。

旁边压着一张揉皱的纸,是军中常用的粗麻纸,上面是萧彻笨拙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透着用力:“江南雨冷,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