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澜拉拉我袖子,小声说:“才半平米,别计较啦。”她声音软,像奶茶里的布丁。我扭头看向那堵墙——刷了浅灰色乳胶漆,平整得像一张没画过的素描纸。半平米,说大不大,说小却刚好能放下一张婴儿床。我脑海里闪过六年后那张小床的幻影,此刻它像被橡皮擦掉了一块。心里有点空,却又不好意思发作,只好干笑:“就当给墙吃了。”
李隽抓住机会,递来两罐冰镇可乐,我接过来,指尖被冰得一麻,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父亲用锯子锯掉桌腿一截,就为了塞进那间老房。父亲当时说:“房子是给人住的,不是给人量的。”我那时不懂,现在懂了,却已经不是那个能随便锯桌腿的少年。
我走到阳台,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带着楼下烧烤摊的孜然味。北京夏天的傍晚总是这样:空气里混着汽车尾气、烤串油烟和即将落地的雨腥味,像一锅大杂烩,却莫名让人踏实。我回头望——林澜正弯腰量厨房台面,帽檐垂下的发丝被夕阳染成金色;李隽站在门口,手机镜头对准她,礼貌询问:“顾太太,能拍张照吗?可以参加我们‘最美业主’评选。”林澜笑出声,比了个“耶”。我举起可乐,和她隔空碰杯,铝罐发出清脆的“当”。
0.5㎡的失落好像很自然地被风吹淡。我想:算了,人不能太贪心。48㎡已经足够装下两个人的现在,至于孩子和未来,可以再挤一挤。我掏出手机,对着青华附小的操场按下快门,照片左下角自动定位:海淀区××路×号。我把手机递给林澜:“看,以后咱家 Wi-Fi 名字就叫‘青华附小家属楼’。”她笑得直不起腰,肩膀抖得像风里的芦苇。
夕阳最后一线光被高楼吞没,屋里暗下来。李隽适时打开灯,LED 吸顶灯亮得有些刺眼。
离开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主卧。那堵墙静静立在半明半暗之间,像一张紧闭的嘴。我对它点点头,无声地说:吃吧,半平米就半平米,只要别把我们的明天也吃掉。墙没有回答,只有空调风口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下楼时,李隽一路把我们送到大堂,帮我们叫车。旋转门再次把热浪推过来,我下意识护住林澜的腰。她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盛满水的玻璃珠:“顾骁,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我“嗯”了一声,把她搂得更紧。那一刻,我相信48㎡足以抵挡整个世界的喧嚣——哪怕墙里已经悄悄空出了0.5㎡的黑暗,哪怕黑暗里藏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
出租车启动,后视镜里,售楼处的玻璃幕墙渐渐缩成一块反光的薄片。我摇下车窗,让风灌进来,吹散西装上的冷气。林澜靠在我肩头,小声哼起《小幸运》。我跟着旋律打拍子,心里默默算了一笔账:
48㎡ × 9.5 万/㎡ = 456 万;
首付 35% = 159.6 万;
贷款 30 年,月供 1.8 万;
0.5㎡ ≈ 4.75 万;
——这些数字挤在一起,像地铁早高峰的人潮,喘不过气,却热气腾腾。我闭上眼,劝自己说:没事,都会好的。
收房后的第三天,我坐地铁回律所。早高峰的车厢像一罐压紧的沙丁鱼,我的手机却还在拼命往外蹦微信提示音。解锁一看,是“盛世华庭3栋业主群”——李隽把我们拉进去时群名还叫“幸福一家人”,现在被某位暴躁老哥改成了“盛世维权先遣队”,头像统一是一把燃烧的蓝色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