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重新睁开眼,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向那个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男人。周珩僵硬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那双曾经盛满冰冷恨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可怕,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的黑暗。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力击中,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板上。

“咚!”

沉闷的声响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

他低着头,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粗重喘息,从他佝偻的背脊里艰难地挤压出来。

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将恨意作为信仰的周珩,在这一刻,被一个迟到多年的、血淋淋的真相,彻底击碎了。

地板上,他蜷缩的身影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

ICU外的走廊,是生与死的模糊界限。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又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混杂着绝望和微弱的希望,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重。

我蜷缩在冰冷的蓝色塑料椅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那件匆忙套上的裙子单薄得像纸,抵御不住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寒意。视线无法聚焦,空洞地望着对面墙壁上“重症监护室”那几个鲜红刺目的字。

嫂子苏琴就在那扇厚重的、隔绝生死的门后面。仪器单调的嗡鸣声仿佛穿透了墙壁,直接敲打在我的太阳穴上。每一次那声音微弱的起伏,都牵扯着我濒临断裂的神经。哥……暮哥……你在天上,保佑她,求求你……我无声地祈祷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渗血的印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极限,只剩下一个空壳,靠着本能维系着最后一点意识,等待着那扇门的开合,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不远处的地上,那个跪倒的身影依旧凝固着。

周珩。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被遗弃在荒野的、风化剥蚀的石像。宽阔的肩膀塌陷下去,头颅深深地埋着,黑色的发丝凌乱地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撑在地板上的、骨节分明的手背。那手背上青筋虬结,皮肤绷得死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甚至微微痉挛着。他整个人都在一种无声的、剧烈的震颤中,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电流正疯狂地鞭挞着他的躯壳。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在濒死边缘艰难拉扯般的粗重喘息,一声声,沉重而破碎地从他佝偻的背脊里挤压出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的痛楚,每一次呼气都像是灵魂被强行抽离的叹息。那声音,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惊胆战,充满了灭顶的绝望和自我毁灭的倾向。

他跪在那里,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跪在林晚这个被他恨之入骨、视作仇敌的女人面前,跪在苏琴生死未卜的ICU门外,跪在……迟到了多年、血淋淋得令人窒息的真相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