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被迫仰着头,视野里只有她那张因为狂怒而扭曲的脸。皮肤松弛的肌肉紧绷着,颧骨高高耸起,眼睛里烧灼的怒火几乎要凝成实体,像针一样扎在我脸上。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死寂一片。只有她粗重的、带着怒火的味道的喘息声,还有围观者若有似无的、令人倍感羞辱的吸气声。

“钱呢?”她话音一转,斩钉截铁。那只刚刚扇过我的、指印分明的手掌,已经摊开伸到店长面前,理直气壮得像是在收缴自家地里的收成,“店长!给她的钱!拿来!她惹出这么大乱子,耽误你们生意!这钱得赔给你!”那枯瘦的手掌又飞快地掉转枪头,精准地探进我身上便利店薄薄的围裙口袋,动作麻利得像个积年老扒手。

那几张薄薄的、被我的体温微微焐热的纸币,是我的下个月房租钱。此刻却像几片枯叶被轻易掠夺走。

“这钱得给你弟买礼!去人家姑娘家上门,总得拿几样像样的东西撑场面!”她的唾沫星子飞溅到我脸上,带着烫人的热度,声音里那种“天经地义”的霸道不容置疑,“就你这怂样,挣这几张票子顶什么用?填窟窿都嫌少!”

冰柜渗出的冷气丝丝缕缕缠上后背裸露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然而脸上那火烧火燎的巴掌印却在滚烫地跳动,疼痛和屈辱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缓慢而凶狠地搅着我的内脏。

周围那些目光,无论是同情、看戏、还是纯粹的冷漠,都像无数根冰冷的小针,扎得我体无完肤。店长脸上混合着尴尬和同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为一声低低的叹息。那几位刚才还在帮我、递我糖的顾客,此刻眼神里的温度也早已褪尽。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粗糙的手狠狠攥住了,呼吸凝滞在鼻腔里,带着一种沉闷的铁锈腥气,是血管破裂的味道,也是绝望的味道。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她刚才那句“丢人现眼的赔钱货”,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戳刺。

我看着我妈。那张因愤怒和极度自私刻薄得近乎变形的脸,还有那死死攥着我血汗钱的、毫无愧疚的手——那是我下个月蜷缩在一方之地的指望。怒火在冰封的胸腔底下缓慢地翻腾、积聚,由死灰慢慢复燃成烧穿一切的烈焰,烧掉了所有摇尾乞怜的软弱。血液重新流动,带着近乎刺骨的冰凉和某种极其陌生的硬度。

我撑着冰冷光滑的瓷砖地面想站起来,身体还在生理性地发颤。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到收银台角落那瓶我刚刚准备下工时喝的——蜂蜜柚子茶。透明塑料瓶身,金色的粘稠液体在灯光下晃动着刺眼的光。我盯着它,指尖动了动。一个声音,像淬了冰碴子,突然在我喉管深处嗡鸣起来,是我自己的声音,又远又冷:

“既然……都骂我是樊胜美……”每一个字都像在齿间反复碾磨过,带着血的咸涩,“那我……就演给你们看。”

指尖骤然收紧,几乎能听到劣质手机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手机屏幕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嘴角破皮肿胀,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里那张破碎而冰冷的自己,深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