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甩开店长试图搀扶我的手,身体晃了一下,站稳。没再看周围任何一张面孔,转身,一把抓起收银台角落那瓶冰凉刺手的蜂蜜柚子茶。塑料瓶身在我过于用力的紧握下发出轻微的、挤压的塑料声。我跌跌撞撞,撞开门外涌进来的热浪,像一具刚解冻的僵尸直直闯了出去。身后,我妈尖利的声音还在追着,带着一种无知的嚣张:“反了天了你!拿店里的东西?还喝?没出息的东西只配喝刷锅水……”

【第二章】

老式的防盗门被钥匙捅开,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音。空气里是一股黏腻的、沉闷的混合物:油烟机滤网积久未清的陈腐油腥、炖煮食物过久而发酸的闷气,以及我那宝贝弟弟昨晚打完篮球回来随手甩在玄关地上、还残留着酸臭脚汗的球鞋散发出的微妙气息。这味道像一道黏糊的网,瞬间把人裹紧。

“回来了?”厨房门帘掀开一小角,我妈探出半个身子,脸上的表情像变戏法,那在便利店里喷涌的滔天怒火此刻丁点不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浮在表面的、掺着几分刻意的安抚,声调拉长,像裹着一层廉价白糖的蜜刀,“累了吧?给你留了碗粥…搁锅里呢…” 她的眼神飞快地瞟了我一下,又迅速移开,落在我手里那瓶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蜂蜜柚子茶上,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蹙,“外头卖的这玩意儿齁贵还不干净,净是糖精,回头闹肚子可别喊…”她絮叨着重新缩回厨房,里面立刻响起叮当的洗刷声,水龙头开得很大,水声冲淡了她的絮叨。

客厅里,我弟林鹏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里,一双穿着簇新亮眼白色球鞋的脚丫子几乎要搁到茶几上。他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触摸屏上划拉得飞快,嘴里不时蹦出几句含混不清的指令或咒骂。震耳欲聋的枪击爆炸声效从他半开的房门里轰出来。那声音穿透力极强,震得地板都微微发麻。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烟味,来自他那双昂贵的球鞋——他昨天才在电话里跟狐朋狗友抱怨上铺兄弟抽烟熏臭了他的限量版,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存在也是一种毒气。

他们母子俩这娴熟而默契的“翻篇”功夫,比那廉价劣质的蜂蜜柚子茶还要黏喉咙。

我喉咙发紧,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闷又重。那点被强行压下去的怒火和委屈,在这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空间里,混合着污浊的空气重新翻腾起来,变成了一种冰冷的、更沉的东西,像铅块沉沉地坠进胃里。

我没应声,径直走进那个狭小得只能放下一张窄单人床的“储物间”,也就是我的窝。轻轻带上门,门锁舌发出一声轻微得只有我能听到的“咔哒”声。外面客厅里震天响的游戏背景音乐顿时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变得沉闷粘稠,像浸在油里。

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门板站了一会儿。空气里有淡淡的灰尘味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心口那股烧灼的邪火慢慢沉淀下去,被一种冰凉的、近乎残酷的清醒取代。我抬起头,目光在狭小拥挤的空间里扫过。视线最终落在一个塞满了杂物、蒙着厚灰、放在单人床底下最深处的旧纸箱上。